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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饺、谭咏麟和马戏猴

蒸饺、谭咏麟和马戏猴

作者: 于子朔 | 来源:发表于2017-12-01 23:26 被阅读0次
    容美老街

    这是一张九十年代初,家乡容美镇的照片。在我上小学和初中的那几年,每天都会在照片中的这条街来来往往。昨晚老舅发给我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甚至还在照片中寻找过自己,看看能否找到当年的那个小矮胖。小矮胖虽然没找到,却找回了许多珍贵的回忆。

    照片左边的这座房子是白鹤饭店,白鹤饭店的一楼是白鹤餐馆,那里有我小学时代最向往的蒸饺,薄皮大馅儿全是肉,那味道至今记忆犹新!可惜它太贵,两毛一个,我五毛钱的早餐费显然不够资格吃它,望着柜台上满满一大竹篮的蒸饺,我只能含着一嘴的口水对卖蒸饺的大妈说:

    “五个煎饺。”

    煎饺完全不能和蒸饺同日而语,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儿做成的馅儿。不过当我捧着五个煎饺走出餐馆看见那位成天坐在餐馆外的疯子时,我又知足了。

    这个疯子外形非常吓人,但性情却很温和,从来不打人、不骂人、不调戏妇女也不抢我的煎饺。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餐馆外的台阶上,等到有客人从餐馆走出来,他便立刻溜进餐馆,端起客人的残羹剩汁呼呼噜噜地灌进他那永远吃不着干货的胃里。有很多次我都想给他一个煎饺,可始终没有勇气,不是怕他,而是舍不得。

    白鹤饭店对面的两层老瓦房据说是药材公司,但在我记忆里,那儿不卖药材,而是清一色港台天皇天后的盗版磁带。上初中的那三年,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这些卖盗版磁带的铺子上。他们通常都会把磁带铺在一张折叠的钢丝床上,形形色色的痴男怨女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床,可我只对一人情有独钟:谭咏麟。为了把他找出来,我炼就了一身蛤蟆功!半蹲,然后围着钢丝床跳跃式地横向移动,一圈又一圈、一家又一家。时至今日,我的小腿依旧短小威猛。

    照片最远处的那栋三层建筑是容美电影院。电影院的海报画得特别漂亮,电影院的影厅也特别宽敞。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经常包场,上千个孩子一旦入座,整个影厅便瞬间被那种尚未发育的童音淹没,任何人都休想控制局面,不论是班主任、辅导员还是校长。但只要银幕上闪出金黄的龙标,孩儿们立马鸦雀无声,一双双小眼睛睁得老大,恨不得钻进那块银幕,钻进那一个个令人神往的世界:《闪闪的红星》、《鸡毛信》、《小兵张嘎》、《大决战》……

    在这些电影里,让我记忆最深的要数《妈妈再爱我一次》。当时,在那间黑不溜秋的影厅里,场面空前惨烈。随着戏中人物永无休止地情感宣泄,上千个幼小的心灵很快就被彻底摧垮,哽咽、流泪、抽泣、最终哭成狗。特别是那些胳臂上带着两道杠或三道杠的同学,更是声情并茂,比戏中人物还要生动,情到最嗨处,鼻孔甚至还会吹出两个又大又亮的鼻涕泡。可惜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挤出过眼泪,因为我觉得如果要比一比谁更惨的话,我们班的谷小豆可比戏中的小孩儿惨多了,但人家谷小豆却活得非常坚强。可气的是,正当我要对谷小豆投以敬佩的目光时,这小子居然在吹鼻涕泡!

    气煞我也。

    其实,在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电影院已经倒闭了,门口台阶上那块简单粗暴的《方世玉》海报可以说明一切。那会儿电影院已被个人承包,改成了录像厅,美其名曰:大炮筒。初中的时候曾经有个同班的女孩儿为了拒绝街头古惑仔的追求而约我去看大炮筒,出于对古惑仔的敬畏,我断然拒绝了她。从那以后,电影院门口的喇叭便日复一日地宣扬起了打打杀杀和打情骂俏。

    除了大炮筒,电影院也经常将门厅和门口的空地租给一些外地人,比如卖狗皮膏药的,办珍稀动物展览的,以及各种斗蛇耍猴的。这些活动我几乎都参观过,也几乎都惨遭欺骗。我曾经买过一个修炼成精的何首乌,拿回家却发现是个大萝卜;我曾经把给哥哥买生日礼物的钱拿去看了一场珍稀动物展览,进场之后才发现全是图片。唯一没有欺骗我的,是一位河南大爷。

    那是一个冬天的中午,我拎着已经熄灭的“风炉儿”(老家的一种取暖工具)放学回家。老远就听见锵锵锵的敲锣声,放眼望去,电影院门口被一些闲着没事儿干的大人围成了一个大圈,就连死守白鹤餐馆门口的那个疯子也在其中,必定是好节目!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果然不赖,是我最爱看的耍猴!耍猴的大爷微胖,憨态可掬,破棉袄、雷锋帽,喜感十足。一大一小的两只猴儿也是初来乍到,毫无敬业精神,在大爷极不专业的训导下,手慌脚乱、丑态百出,逗得闲人们前仰后合。大爷恼羞成怒,扬鞭打猴儿,鞭子抽到大猴儿身上,大猴儿呲呲牙,忍痛继续,可是大爷只要但凡动小猴儿一根手指头,大猴儿便会一窜而起扑向大爷,撕咬狂抓,大爷倒地,满脸血道子,闲人们的笑声瞬间达到高潮!大爷顿觉因祸得福,抓起破碗赶紧收钱,可还没等大爷站起身,闲人们早以迅雷之势溜之大吉,仅剩愚笨的我坐在风炉儿上。大爷微张着嘴,身体僵硬,活像一座根雕。他看看我,我连忙使出蛤蟆功后退几步。大爷微微一笑,蹲回去,把碗放进破布兜,顺手掏出半个发黑的馒头,往地上一坐,两只猴儿立刻凑进他的怀里。大爷掰下一块馒头递给大猴儿,大猴儿转手给了小猴儿,大爷再掰下一块给大猴儿,大猴儿还是转手给了小猴儿,大爷看看手里仅剩棋子大小的馒头,再看大猴儿,大猴儿一脸期盼,突然,大爷一口将馒头咬入口中,大猴儿立刻变得狂躁,大爷咧开嘴笑了,露出他全身唯一白净的牙,他展开手掌,棋子大小的馒头安然地躺在掌心。

    这时,天空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两只猴儿像孩子一样依偎在大爷的怀中,悠哉地啃着馒头。大爷静静地守护着他们,偶尔,捡一口掉在地上的馒头渣。也不知道大爷捡起来的是馒头渣,还是雪花。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渐渐地,大爷消失在飘雪之中,渐渐地,整条街都消失在飘雪之中……

    奇怪的是,这一幕始终都是黑白色,就像这张照片一样,我试图通过记忆还原它本有的颜色,却无能为力。

    原来记忆真的会褪色。

    如今这条街早已面目全非,那些陈年往事也早已和这几栋被拆除的建筑一同烟消云散。

    也许,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将烟消云散,顶多剩下一团模糊灰白的记忆,偶尔提醒着我们,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五彩斑斓。

    子朔文集 · 《走马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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