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青瓦房,方正的小院落,残破的竹篱笆,弯曲的老槐树,佝偻的老夫妇,企盼的眼神……这些被深埋在时光长河里的画面在我迷矇的泪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那瓦房是我的家,院落是我童年玩耍的地方,篱笆是爷爷奶奶用来拦家禽的工具,老槐树是我回忆的载体,企盼的眼神是在眺望我归家的身影。
从我记事起院里就有几棵槐树了。爷爷说我出生那年家乡遭受了雪灾,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整个村庄,但时间不会因此而停止。很快春天就来了,爷爷他在院里种了几棵槐树。我也曾好奇的问过爷爷为什么要种槐树,爷爷告诉我槐树长得快、枝干脆,不宜做木材,但做柴禾却是不二之选。却不曾想它们不但没有很快被砍掉,还成了我童年记忆的载体。
由于生活窘迫,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我从小就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白天他们在地里劳作,我便在槐树下玩泥巴、逗虫子,晚上我们就在院子里听他们给我讲他们曾经的那些经历。他们在槐树下给我做了个简易的秋千,那就是我最时尚的玩具。夏天的夜晚我们也会在树下乘凉、看星星……那时候不会欣赏自然的美,只知道夏日的槐花很美很香,爷爷的怀抱很舒服。偶尔我也喜欢去附近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他们便会叮嘱我:看到太阳射过了槐树就得回家,就这样槐树成了我回家的领路人。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根据规定,小学四年级我就要读寄宿学校,于是,我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减少了三分之二。爷爷奶奶不会用星期推算时间,他们只知道在我离家后第五天太阳射过槐树时,我便会放学回家,所以每次我放学回家在远处就可以看到槐树下他们佝偻的身影和企盼的眼神。槐树花开花落之际对他们来说是两个重大的日子,槐花尽开的盛夏是我放暑假的日子,槐花尽落,雪花在槐树枝头绽放时也就是我放寒假的时候了。
我已经不记得槐树度过了多少花开花落的日子,我也不知道爷爷奶奶佝偻的身影、企盼的眼神在槐树下出现了多少次,但院落里的槐树如今已经不会开花了,爷爷奶奶的身影也只有在记忆中去寻找了。
爷爷病重于那个槐树花开不败的盛夏。当我在槐花尽开的盛夏放假回家时,我依然远远的便看见了院落里槐树和枝头俏立的槐花,可我没有看到爷爷熟悉的身影,虽然忐忑不安的心让我迈不开步伐,但我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我首先看到的是父母陌生的面孔,再是爷爷躺在床上憔悴的面庞,当我靠近他、拉着他的手时,他已经没有知觉了,手也不再温暖有力,我抑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泪水,爷爷当时很慌乱,他告诉我他只是不能动,他还有意识,他还可以给我讲小时候的事……那个夏季,爸爸给爷爷准备了一把竹椅,傍晚时分我们会把他背到竹椅上吹吹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喜欢听我给他读他听不懂的课文,喜欢看我做的他看不懂的作业,我感觉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事他都喜欢。就这样,一个暑假,一个花开不败的季节,爷爷在我们的陪伴下和病魔苦苦斗争着……我开学的日子也匆匆赶来了,爷爷怕耽误我学习,那天一大早就赶我去学校了,我虽然不放心,但也不想辜负他的期望,只是离家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槐树的影子也始终无法消失在视线里,只是爷爷熟悉的身影、企盼的眼神再也没有出现。
爷爷病逝于那个槐花尽落、雪花未放的暮秋。当我被匆匆接回家时,槐树有气无力的长在院落里,我一走进屋子就被一种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就是死亡的气息,爷爷依然像我走时那样躺在床上,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只是手脚冰冷,而是全身僵硬,就连那双慈爱的眼睛也没有了我从小看到大的企盼的眼神,只是紧紧地闭着、闭着,任凭我怎样哭喊他也不会心疼的安慰我、抚摸我,只是静静地躺着、躺着……我姑告诉我,爷爷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因为到最后一刻他都在望着院里的槐树,口中重复着“院里槐花几时落”。
我知道,爷爷其实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他什么都没有留下,我想是因为他始终都没想过自己会等不到我。我们曾约定“槐花尽落、雪花绽放”我们再见。为什么他失约了?其实我明白他并没有失约,是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槐花不落,他就不会离开我,我不愿回家看他,我知道每一眼都可能变成最后一眼,我以为这样他就会一直等我,因此,槐花虽已尽落,他却仍在问院里槐花几时落,是我失约了。据说,人死了灵魂会被摆渡人带到另一个世界,他们可能在那里等待亲人团聚,不知道爷爷是不是还在等着院里的槐花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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