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我去镇上探望外婆,猛然想起党老师。党老师跟外婆家一个村子一个巷,关系很是要好。我就问二舅:“党老师身体还好吗?我想去探望下他。”二舅说:“党老师老了,你不知道?”我心里不禁一颤:“什么时候的事?”二舅说:“昨天才安葬了”。二舅拿出党老师编写的书递给我,书名是《中华人文景观之最》。二舅说:“这是党老师自费出版的,临终前送给村里每人一本,我也看不懂,你留着作个纪念。”我双手捧着书翻看着,书籍内容丰富,分类详细,可见党老师平日所花费的心血和对中华历史文化的痴迷。
党老师一生坎坷,生下来的时候就比别人少一条胳膊。下地干活一只手根本用不上力,靠种地混饭吃是绝对行不通的。不能耕地种田,党老师就下决心读书求学。右胳膊没了,他就学着用左手写字,每天拿着个竹签在院子里、麦场里练字,用竹签练会了,又用毛笔练。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左手写字不仅游刃有余,而且写出来的字遒劲有力。字写好了,书也读得好了,慢慢地,他的学识也远近闻名了。在村里,党老师可算是个文化名人。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要邀请他写对联,他从不推辞,也从不收一文钱。每年正月十五,村里耍社火,每个高台上都要张贴一副对联,每副对联都要体现一个主题,村支书早早备好了笔墨纸砚,请来党老师仔细斟酌,编写上好多副对联。过年时,村里家家张贴的对联,他都要一家一家细细品读,有写得不好的或上下联张贴错误的,他还要一一指出来,并不厌其烦地为主人家讲解一番。
上高中时,党老师带我们的历史课。每次他上课时,我们都满脸好奇地看他用左手在黑板上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写字,觉得很好玩,都低头嗤嗤地笑。有次期中考试后,党老师让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帮他统分,我们都自作聪明,想着老师也不会检查,统分时便给关系好的同学多加了几分。我们回到宿舍洋洋得意地正向同学炫耀“功绩”时,党老师沉着脸走了进来,把我们几个狠狠批评了一顿。并特别训斥了我说:“我跟你两个舅舅都很熟悉,原以为你是个很谨慎的孩子,统个分怎么能出现这么多错误,不管你是故意的,还是失误,我都不能原谅。”我从未见他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心里既害怕又抗拒。心想:既然你跟我舅家关系那么好,为什么单单对我这么凶?此后,我与党老师之间有了很深的隔阂,每次在校园里遇到他,我也要绕道而行。但在心里我也记住了这次教训,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我也不敢那么马虎和自作聪明了。
考上大学那年,一日,我正和父亲在里屋收拾行李,听到院子有自行车的叮当响声。我出门一看,是党老师。我有点意外,红着脸叫了声:“党老师”,党老师笑着说:“还记得我呀?”我尴尬地笑了笑。党老师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我,说:“你考上大学了,党老师没啥送你的,我知道你喜欢看书,我有一本珍藏很久的《李白诗全集》送给你,你可要认真读,别浪费了好书。”从党老师手中接过书的那一刻,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殷殷的关切与期望之情,我的眼睛潮湿了,声音哽咽着说了声:“谢谢老师”。党老师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此后,我远赴外地求学、工作,与党老师再也未曾谋面。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当我想起他时,他却已经离开了人世。我怀着深深的懊悔与歉疚,把党老师留给我的《中华人文景观之最》和《李白诗全集》放到了书架最醒目的地方,用以激励和鞭策自己,对自己负疚的心来说也算一点小小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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