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府书生高蕃,年少聪慧,仪容俊美,十四岁时考入县学,前途不可限量。当地富户争相嫁女,媒人踏平了高家门槛。高蕃眼光高,寻常女子瞧不入眼,婚事因此耽搁下来。
高父年逾六十,膝下仅有此子,也不好拂他心意,索性听之任之。
昔日高家有个租客,姓樊,育有三女;最小那个叫江城,与高蕃同岁,年少时常在一起玩耍。后来樊家远迁,再无联系。
某日,高蕃在街上遇到一个绝美女子;仔细打量,竟是江城,一时喜不自禁,忙求父母论婚。
高母不喜,讲道:“樊家漂泊数年,上无片瓦,与我家不登对。此事莫要再说!”任凭儿子如何求请,只是不允。
高蕃心下苦闷,终日不吃不喝。
高母拗不过,便与老伴商量:“樊家虽穷,却不是市井无赖。我去他家走一遭,倘若女儿优秀,娶来何妨。”
高父勉强应允。
高母登门拜访,见江城贤淑端庄,心底十分喜爱,当场表明来意、取出金帛为聘。樊母推辞一番,最终应许下来。
隔年,高家择吉日迎娶江城。
起初,小两口相处还算融洽;时日一久,江城脾气逐渐暴躁,不仅打骂高蕃,而且顶撞公婆。高父忍无可忍,叱令儿子休妻。
樊父羞愧万分,多次上门求情。高父执意如是。无奈之下,转而央求女婿。高蕃心里不舍,又将媳妇接了回去。
高父大怒,叱道:“既然不听我话,那就分家单过!”于是分出一间院子、一个女婢,叫小两口自己过活。
初时相安无事,老两口尚自窃喜。一个月后,江城“旧疾复发”,继续大吵大闹。高蕃外出时,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高父恨铁不成钢,索性放任不顾。
这天,战事陡然升级,高蕃哭嚎着去找父母。话未出口,就见江城提棒找来,追着高蕃满屋敲打。高父上前阻拦,也挨了几棍子。全家奴婢赶来帮衬,才把江城劝走。
高父指着儿子骂道:“我为过几天安稳日子,才跟你们分家。你不是愿意挨打么,跑着来干什么?回去,叫你媳妇打舒坦了!”
高蕃挨了一顿臭骂,又不敢回家,只能到书斋躲清净;时间长了,觉得无聊,便雇佣李婆为自己物色姑娘,夜里送到书斋快活。
江城听到风声,立刻打上门去。高蕃指天起誓,矢口否认。
江城退到外面监视,发现李婆出入频繁,找个机会拿住,喝问:“高蕃找你何事?从实说来。敢有一句谎话,拔光脑顶头发!”
李婆惊恐无状,低声应道:“高公子托我找姑娘,先是青楼李云娘,近来又看上清江县陶家的闺女,叫我晚间送来。”
江城恨道:“照我说的做,就放你一马。晚上你进书斋熄烛,就说陶氏来了,余事我自有主张。”
李婆不敢违逆,当夜依照吩咐行事。江城借机抢入室内。
高蕃以为陶氏到了,黑暗中扶到床上,笑道:“久闻娘子貌美,小生一直无缘得见。今朝一聚,三生有幸……”一边说着,一边点蜡。
“妈呀!”
高蕃见是江城,连忙扔掉蜡烛,屈膝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求饶,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看样子没少锻炼。
江城提耳拎起,叉开五指就是一记耳光,没等高蕃反应过来,拳头、飞脚纷至沓来,打得他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地、今夕何年。
前文讲过,江城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平善谦和,与家人关系冷漠;二姐狡黠善辨,相貌虽不及江城,却要处处论个高低,姐妹二人倒是经常来往。
这天,高蕃应邀去陪二姐夫喝酒。
二姐夫虽然惧内,嘴上却爱逞强,喝了几口酒又开始数落高蕃:“听说三妹经常家暴?妹夫你就是太老实。女人能惯着么,该收拾就得收拾!”
高蕃冷笑道:“我是出了名的怕媳妇。为啥?因为我媳妇漂亮!可某人媳妇不漂亮,他也害怕,不知为的哪般?”
二姐夫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憋了半晌,方才举杯笑道:“别光顾着说话。来,喝酒……”
这番对话被女婢听到,转身说给了二姐。二姐大怒,抄起棍子冲进酒席。
这一幕对高蕃来说再熟悉不过,原本可以轻身出逃,怎奈当时满腹酒肉,耽误了迈腿频率,饶是跑丢了鞋,也没躲开棍棒:脑袋一棍,后背两棍;到家时已是满脸鲜血。
江城问明缘由,怒道:“自家男人,岂容旁人管教!”当下撸起袖子、提着木棒去找二姐。
二姐全无防备,张开双臂想来个拥抱,结果被当头一棒,打得大小便失禁;带缓过神来,喝令二姐夫追来理论。
高蕃满含歉意,迎过去不停地道歉,却听二姐夫讲道:“没事,叫她姐妹自己打去,咱哥俩感情不受影响。”
江城听了,高声叫骂:“龌龊贼!媳妇受苦,还跟别人交好。这等废物不打作甚!”一边呼喊,一边拎棒打来。
二姐夫对这一幕也很熟悉,一个转身,潇洒离去。
同学王子雅,新开一间商务客栈,特邀同窗捧场。高蕃佯称上自习,也赶了过去。
喝到傍晚,王子雅笑称:“南昌有一名妓,唤作芳兰,恰好在此流连,待我请来叫诸位开眼!”
众人齐声叫好。
少时,一个女子从外走入,年纪十八上下,美貌不啻天仙。一众人等看得眼睛发直。
王子雅与高蕃交好,借机说道:“才子配佳人。高兄大才,当有佳人为伴!”说话间就将芳兰推了过去。
“看人真准!”高蕃喜不自禁,迎住佳人边喝边聊。
子夜时分,酒客纷纷散去。对面桌上有位美少年,正对着蜡烛独饮,身旁还有僮仆侍奉。王子雅慕其高雅,特地过去敬酒。少年不言,起身离去。
少时,僮仆独身返回,说道:“主人请高公子移步。”
举座不知何意,唯有高蕃面色苍白。
美少年是谁?江城。
回到家后,少不得一顿毒打。
自此江城紧闭院门,推却红白琐事,专心“伺候”高蕃。
高母阻拦不住,整日叹息流泪。这夜,一个老翁入梦来说:“此乃前世因果,不必忧虑。江城原是静业和尚饲养的长生鼠;高蕃前世为居士,误将小鼠踩死,方才引来今世恶报。此事非人力可为。待业报还清,自有上师点拨。”高母醒来,立刻说给老伴。
二人稍作商议,便在家里吃斋诵经,以求佛爷庇护。
两个月后的清晨,门外忽然锣鼓齐鸣,欢呼声响彻街路。江城顾不上梳洗,散发素颜出门观瞧,但见千百人中坐着一位老僧,正在宣讲佛法。江城听得入迷,不知不觉挤到前排。
老僧缓缓起身,手持一盂清水,走到近前笑曰:“莫要嗔,莫要嗔!前世非假,今世非真。鼠子缩头去,忽叫猫儿寻。”说罢,吸水吐到江城脸上。
众人大惊失色,霎时鸦雀无声。
江城初时一愣,接着转身走向宅院。
“完喽,要出人命喽!”
孩童的嬉笑声唤醒了一众看客,当下手忙脚乱地送走老僧。
高蕃趴在墙头看热闹,眼见江城归来,连忙窜回内室长跪。
江城扶起丈夫,缓缓道出前世因缘;末了,泣道:“和尚必是菩萨化身。一盂清水,救我于苦海之中。”言毕,伏地叩首不止。
高蕃大喜过望,领着媳妇去见父母,彷如新人进门。
江城由此脱胎换骨,勤俭持家、孝顺公婆,风评为之一变。
高蕃科场连捷,后来入京应试;归来时见江城正与芳兰对弈。一问得知,江城出资为其赎身。
王子雅逢人讲述此事,常以媒人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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