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回家,母亲在厨房做饭,我在锅灶前添柴,有一搭无一搭聊天。母亲把切好的凉菜装在盆里,一边搅拌一边说,后村的傻子死了。
我楞了一下,然后努力搜索记忆中的傻子。我们村上有两个,一个算起来跟我同龄,虽说比我大了好几岁,但曾在一个班里上过学。另一个是从外村娶来的傻媳妇。其他村子有没有傻子,我常年不在家哪能知道。
母亲接着说,你忘啦,以前在砖窑上工的那个,唱歌很好听,闲下来就给大家唱歌,嘴巴还很甜。
在我很小的时候正赶上村子里土地二次分配,当时我父亲是主事人之一,负责我们那个生产队的抽号,为了避免嫌疑同时也是因为受宠,家里分配几块地的主权就捏在了我的手上。我也正是用发财的小手抽取了首位连号,地块几乎算是连在了一起,全部在河坝上,害的父母辛苦好几年才把那几块地整平。
因为地块不平,其他家又不像我家地块集中在那一个地方,于是其他几家就商量着把地卖给了烧砖的,因此在我家地的旁边就出现一座砖窑。平日里我跟着父母一起下地,也就对砖窑比较熟悉。
砖窑工作主要分两个部分,先是做泥批,把大量的泥土通过机器压制成为一块块泥批放在空旷的地方晾干。然后是烧制,把晾干的泥批放到砖窑里烧成砖到处配送。在窑厂里干活除了负责烧砖的几个人外,其他不分工,工人们也很自由的选择负责哪一块的工作。
傻子的主要工作是配送,把烧好的砖一块块码到车上,再根据跟着顺序选择是在窑厂等着车子回来还是跟着车子一起到工地现场。
每逢窑厂闲下来的时候,大家就会起哄,让傻子唱歌,傻子趁兴爬到砖摞上手作话筒状开始唱歌,大家也都围在下面当观众。
傻子唱歌很好听,唱的也都是当下流行歌曲。傻子长得很帅,身上也很白净,不像其他人一样身上被太阳照的黑黢黢的。傻子见过世面,是唯一一个穿衬衫工作的人。傻子很有礼貌,出工收工路过我家地头都会向我父母打招呼。傻子嘴很甜,因为比我还免一个辈分,见到我父母就爷爷奶奶叫个不停。
据说傻子以前在南方打工,为人很好,唱歌也好听,交了很多朋友。在一次打架斗殴中不幸被棍子击中了后脑勺,差点成了植物人。警察调查傻子背景也没有发现傻子背后有什么帮派,最后定为误伤,找不到打架双方的线索,傻子的医药费也就没有了保障。家人拿出所有的钱也只能算草草治疗。
傻子醒来后还是蛮正常,除了犯病以外,傻子犯病的时候六亲不认,媳妇因为受不了傻子的折磨抛下两个孩子跑路了,从此孩子就成了傻子的命。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别人背地里才叫他傻子。
我问母亲傻子是怎么死的?
目前说不清楚,关在精神病院没几个月就死了。
我说傻子不是挺正常的吗,怎么会关精神病院呢?
母亲讲大概是学生刚开学没多久,傻子的大女儿向她爷爷要钱买本子。当时傻子的母亲在做饭,傻子的父亲在添柴。傻子的病已经让这个家庭残败不堪,况且在农村女丫头上不上学在老一辈的眼里不重要,反正以后都是别人家,于是傻子的父亲就对着孙女埋怨到,没有,天天上学,天天上学,上什么学。
无巧不成书,傻子正好收工回来,就问父亲,我挣得钱嘞?
傻子的父亲说女孩子读啥书。
傻子就跟父亲争了几句嘴,然后扭头到院子里找了个锄地的耙子,一耙子耙在了父亲头上,傻子父亲脑袋顿时血流如注。
傻子被带走了,因为有间歇式精神病,所以没有判刑,只是被关在精神病院里。
等到再传出有关傻子的消息时,傻子已经死了。有人说是自杀,也有人说犯病死的,还有人说其他原因导致了死亡。
人世间有着太多的束缚和无奈,也有太多的悔悟和牵挂。说过很多种如果,也听过太多的假如。如果傻子没有傻,如果傻子的媳妇没有离开,如果傻子的父亲能够做到男女平等。假如傻子不是忒牵挂孩子,假如傻子没听到父亲说的话,假如傻子一家不是生活在农村。
人间即地狱,每个人分配到人间的都是来渡劫的,所以不如意事常八九。人心如丝丝细线,每根线上都栓挂着另一个人,然而每个人又是孤独的,因此能与人言无二三。
傻子因为吃得苦多,因为牵挂的人多,所以还没有享受到人生就已经完成了渡劫。
希望傻子在天堂能过的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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