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2日 晴 热
一
你能容忍自己孩子“坏”到什么程度？
偷东西？撒谎?
不能忍！
你说，我们家教很严的，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你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有不错的职业，读过很多育儿书，孩子也是在眼皮底下长大的。
你质问孩子，你是跟谁学的？
孩子惊恐地望着你没说话。
令人窒息的沉默……
二
大课间操时任老师来找我：“江老师，我要打个电话给洪静武家长，你帮我带小朋友们下楼做个操好吗？”
我带着小朋友们下楼去做操。洪静武一切如常。我有点好奇，什么事让任老师这么急急忙忙？
做完操小朋友们去上第三节课。我问任老师：“怎么回事呀？”任老师叹了一口气：“唉，洪静武拿了别人的东西。”
原来，语文课下课陈小凡哭哭啼啼来找任老师，说洪静武拿了自己的尺子，那把尺子是妈妈给他从日本带回来的，两百多块钱呢。
任老师找洪静武来谈话：“这把尺子挺漂亮的呀，是谁帮你买的呀？”洪静武说：“是妈妈帮我买的。”任老师说：“哦。陈小凡说他也有一模一样的，但是今天丢了，你见过他的那把尺子吗？”“没有，这把尺子就是我的！”洪静武咬得很死。
没办法，任老师只好打电话给洪静武妈妈：“洪静武妈妈，你有没有帮洪静武买过一把黄色尺子？”洪静武妈妈一口否认了。任老师又问：“那会不会是小朋友的爸爸帮他买的，或是你们给孩子零花钱他自己买的？”洪静武妈妈打电话给孩子爸爸确认了一下，然后又打给任老师。任老师叹了口气：“那麻烦您到学校来一趟吧！”
中午洪静武妈妈来学校，任老师、洪静武、三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前走廊上，我坐在门口边批改作业边听他们说话。
任老师声音压得很低：“洪静武，老师再问你一遍，这把尺子是妈妈买给你的吗？”洪静武的小脸胀得红红的，快要哭了。他望着妈妈的脸嘶哑着说：“妈妈，这是你帮我在飞非文具店买的。你忘记了吗？”妈妈的脸也胀得红红的，压着火：“说妈妈从来没有给你买过这把尺子，你是不是拿了小朋友的？“洪静武腮帮子鼓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我就想跟陈小凡借两天玩玩的。”妈妈火上来了：“那你征得别人同意了吗？别人不愿意你就能随便拿吗？你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吗？”妈妈越说火越大：“你缺尺子吗？妈妈给你买了多少把尺子！橡皮一盒一盒地买！妈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你还学会撒谎了？！”
任老师忙打断她：“好了，好了。洪静武妈妈，孩子也只是一时没忍住。小朋友看到喜欢的东西情不自禁也是很正常的，我们晚上回家再教育。这件事，我们只是调查一下事实，您也别太生气。”洪静武妈妈一脸愧疚：“任老师，你看，真不好意思！我们一定会好好教育的，这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任老师摆摆手：“没事，没事。我们也只是和家长做好沟通，首先不能冤枉孩子，再好好教育。”
洪静武妈妈点点头，走了。
任老师帮洪静武擦擦眼泪问他：“咱们把尺子还给陈小凡，好吗？”
洪静武点点头。
任老师叫来陈小凡：“陈小凡，洪静武记错了。这把尺子不是他的，他现在还给你，好吗？”陈小凡点点头。
任老师问洪静武：“你还有什么想对陈小凡说的吗？”
洪静武抽抽搭搭地说：“对不起，陈小凡，尺子还给你。”
陈小凡接过尺子：“没关系的。”
任老师拉着他的小手：“陈小凡，这件事是洪静武记错了，尺子也还给你了，咱们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到班上这件事咱也别再说了好吗？”
陈小凡高高兴兴地说：“好的。”一蹦一跳回班了。
任老师又对洪静武说；“以后，借东西一定要经过别的小朋友同意，好吗？”洪静武点点头。
任老师又说：“如果你的东西，尤其是心爱的东西，别人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借走了，你也会伤心难过的，对吗？”
洪静武又点点头。
这是9月15日发生的事了。
三
一个礼拜后的周三一大早7:40左右，我的手机响了：“江老师，我是洪静武妈妈，我待会儿发张图片给您，是一支铅笔。洪静武说是林泽送给他的。我想让您帮我问林泽一下。”说到这儿，她有点讪讪的：“您看，这不是怕孩子又拿别人东西嘛！”我说：“好的好的，我帮您问问。”
一分钟后图片发过来了，是一支普通的蓝色铅笔。我去教室看了一眼，林泽还没有来。两分钟后，洪静武妈妈又打来一个电话：“江老师，您能不能帮我马上去问问林泽？洪静武爸爸带着他在门口等着，不搞清楚不给他进校门了。”我很吃惊：“哦，是吗？林泽还没到呢。你们能让孩子先进来吗？”电话那头沉默了，我又说：“那这样吧，林泽来了，我立马问他，然后你们让孩子进来好吗？”洪静武妈妈同意了。
我在教室门口等林泽，五分钟后，林泽出现了。我忙把他叫过来，指着手机里的图片问他：“这支铅笔是你的吗？”林泽点点头。我问他：“铅笔在你包里吗？”他眨巴着小眼睛：“不在，我送给洪静武了。”我赶紧打电话给洪静武妈妈：“放孩子进来吧！林泽说是他送给洪静武的。”
过了一会儿，洪静武进来了，满脸不高兴。
四
我隐约觉得，这事有点过头了。
洪静武从此都会记得他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因为爸爸妈妈的管教是如此之严厉。也许，他从此都不会再拿别人的东西。然而，我说的是也许。
但是他一定会更深刻地记得，因为犯过一次错误。所以此后，他是如此地不被信任，他只有区区七岁，这个代价他能不能承受？
爸爸妈妈能不能事先和老师沟通一下，而不是把自己的焦虑和惊恐无限放大，压在孩子身上？
五
诸事皆有原因。中国古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说起来小学阶段是一生学习的起始阶段，但教了十多年书的我却发现学习习惯可以慢慢养成，性格却怎么也撼动不了。因为七岁之前，一个人的人格基本已经养成。那一段时间，我总是假装不经意地跟洪静武聊天：“借老师一支笔好吗？”“嗯。”“你的笔真多呀！”“是的。”“妈妈给你买的吗？”“对呀，都是妈妈买的。”“哦，都是一样的笔嘛！是你和妈妈一起去买的吗？”“有的是一起买的。”“你喜欢这个样子的笔吧，买这么多！”“不是，是妈妈说这种好。”“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那种有图案的。”“妈妈给你买了吗？”“她只买她喜欢的。”“橡皮呢？尺子呢？衣服呢？鞋子呢？零食呢？”无一不是！
如果我有满满一衣橱的衣服，却没有一件是我挑的，我喜欢的。我会是什么心情？哪怕只有一件，哪怕不能穿出门，在家过过瘾也是满足的吧！
六
心理学家说，生命的意义在于选择。一个人，只有在自己选择过的情况下，才会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一个孩子，从小连买支笔的选择都被剥夺，他还有什么生命的活力？
温尼科特说，一个孩子偷的绝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能带给TA亲密关系的人。还有撒谎。早早学会撒谎的孩子，通常智商都比较高。
但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在某次犯错之后受过极严厉的惩罚，而他却没有获得流畅表达自我的通道。所以在下次惩罚之前，为了自我保护他学会了撒谎，这是人与生俱来的防御。
七
你问：“你是跟谁学的？”孩子不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却听见孩子心里那个被压抑下去的声音：“是你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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