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发了一篇田园牧歌前言,说要写写那些让心灵平静的往事,然后就蛰伏至今。朋友们对此表示不屑,城市蚯蚓直接将晚集定位为骗子,汗颜。
这几天工作上的事比较多且棘手,加之有些头疼,就有些懈怠,如今写起来。
前言中提到,田园是精神家园。而田园之中,尤以庭院为心之所系,情之所寄。
萧红《祖父的院子》,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等名篇,对庭院及花园的描写均不吝笔墨。大家笔下,庭院暗香馨动,花影摇曳,寄托着最美好的年华和情感。
对我来说,童年最开心的日子,最美好的记忆大多发生在家乡的院子里。离开老家后,忆起往事,浮现在眼前的往往是那个魂牵梦绕的老院。
祖上于清中期从山西迁至山东济宁。老哥几个辛勤耕作,略有家底。家乡每五天有个大集,老祖宗们瞅准商机,从车马店做起,逐渐成为村里的首富,半数耕田尽归我家。
但凡乡绅地主,有了原始资本,首要之事除了置地就是盖房。祖上耗巨资盖了三进的宅院,是那种比较典型的明清建筑。
富不过三代这话基本不落空。到了我老爷爷那辈,老哥仨中的老二是个混世魔王。老大哥每隔一段时间就背上一个褡裢,进城给二弟还赌账、酒钱……,家道从此开始败落,地产逐渐萎缩。
后来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我们国家率先宣扬践行了共享理念,我家仅剩的田和院子就被共享了,只剩下一间堂屋和前后两个院子。
老屋虽然不是很宏伟,但也是有挑檐的大房子。屋内青砖铺地,梁木之粗大让人印象深刻。前后两道门,因而就有了前后两个院子。
后院较小,遍植果树、榆树、梧桐、桑树,郁郁葱葱,夏天全是树荫,甚是凉爽。低矮的院墙,邻居八大碗家,经常端着刚摊好的煎饼送过来,或者隔着墙头,给母亲借一暖瓶开水待客。我也经常爬过墙去,伏在他家的西红柿地里,偷吃一阵。
前院就大得多了。堂屋门口各植一棵梧桐,笔直粗大,成人环抱不得。堂屋左前侧置一石桌,旁植一家槐。六七月间,槐花飘香,槐树冠盖之下,一家人,围石桌,品香茗,吃槐花,犹在昨昔。
堂屋右前侧植枣树数株,靠墙一株是个歪脖子。我每天必做的功课就是爬到树上,找最红最大的枣,然后站在树枝上,望夕阳西下,看远处炊烟袅袅。
父亲在两棵枣树之间绑了一个杠子,让我练习拉单杠。每日练习,日积月累,竟可上下翻转,颇为熟练。八岁时到城里上学,感到在体力上对同学们形成碾压之势。
院子里还杂植香椿、臭椿、榆树、月季。夏日正午,满院斑驳的光影。母亲穿着白色的褂子,从院子里走过,一片一片的阳光在她的面庞、身上变幻。
前院又分为两部分。右边为主体,左边是一个小花园,中间砌一道矮土墙为界。矮墙上开一个小门,一条青砖铺的小径从花园通向堂屋。
每天最喜欢沿着小径来到花园中,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养着一箱箱的蜜蜂,月季花、桑树沿着院墙和矮墙密植。关于养蜂,专文详述吧。
夏天,百无聊赖,我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乱窜。从前院跑到后院,又从后院跑到前院,乐此不疲。可是,经过后门时,就在无意间,看到门槛上卧着一条黄色的大蛇。
我是个极其怕蛇的人,近在咫尺,我看着它,它也望着我,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敢动,它也一动不动。后来鼓起勇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可是又很好奇,回头再看,哪里还有蛇的影子?
童年院子里发生的趣事、故事不可胜数,难以在此尽述。但是一直坚信,一件事物,如果它美到了极致,毁灭就会不约而至,屡试不爽。
我跟着母亲去姥姥家走亲戚。回来后,门前那两棵全村无出其右的梧桐树竟然没了,只剩下两个丑陋的大坑,我号啕大哭。
原来是本家的叔叔办婚事,因当初分家时可能有什么渊缘,趁着我母亲不在把两棵树伐了。他们都怕我母亲的一张利嘴,怕她娘家那些会打架的兄弟们。后来母亲怎么和他们闹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失去两棵大树,在我幼小的心里,院子的美就受到了难以恢复的伤害。每想起那两棵树,心里就莫名的痛。再也不能遥看那高耸的树冠,疏朗的树枝和大如蒲扇的叶子,再也看不到满地的小喇叭一样的梧桐花。
多年以后,煤矿的掌子面挖到了我们的村子,整个村庄都要被塌陷被抛弃。那时候我已经到了济南,很久没回过家乡,回到那个美丽的院子了。
一天,父亲接到拆迁队的电话,说正在拆我家的堂屋,那栋屹立了两百多年的老屋,那个在村里独一无二已是文物的老屋,突然出现了很多蛇。他们不敢动手,让我父亲去处理。
父亲后来给我讲起事情的经过,老泪纵横。他老人家骑着那辆三十年的破凤凰自行车,来到老家。
房子拆了一个角,院墙和东屋都倒了,一片狼藉颓败,让人悲从中来。施工队的人聚在一边冷眼旁观。
父亲拿出贡品,摆在石桌上,焚香、倒酒、磕头,祭拜了祖先,燃了一挂鞭炮,念叨了一番,那些蛇突然消失的干干净净。
机器的轰鸣声,人声的鼎沸中,老屋轰然倒塌。父亲不忍再看,尘土飞扬中,推车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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