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入轮回,从鬼界来到人间。从魂魄变成人形。”
“那你的意思是说——是说,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可能见得到,也可能见不到,可是你这样浪费你的寿命究竟值不值得。”
“不浪费,我已经把我的余寿都卖了,求了那个寿婆子许久呢,人间不值得,我就她一个可推心置腹的人,我必须去找她回来。”
“我会把你的寿赎回来,如果你等不到她,就回来,我会再把寿还给你,但千万记住,那黄浊的忘川水,是千万跳不得,里面住着进不到轮回门的孤魂野鬼,你一跳,便会万劫不复。”
“你的意思是——”
“反正你是不准跳的,跳了,你就再也回不来了,知道吗?”
“好了我知道了,动手吧。”
只见一个从孤儿院楼顶坠落的女孩子,停住了最后的呼吸,身后枕了一大片血红色,像极了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
陈子鲤化作一团烟,轻飘飘地到鬼门关。
这里真冷,她想,早知道死前就多穿一件,可偏偏是秋天,死的时候就一件薄衬衫。
通过鬼门关,这大概就是那位鬼神口中的黄泉路了吧。陈子鲤看见路上不远处开着火红的花朵,一大片,似乎是在随风摇曳,可是这里又怎么会有风,一刮风,这些像自己一样没有重量的鬼魂就乱飘了吧。可是那一片花确实在动,似乎是在指引自己。
陈子鲤走近那片花,认不出这是黄泉路上的引魂之花,又觉得它们有几分灵性,就问: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高高的瘦瘦的,眼睛很是清澈无埃的一个女孩子。”
曼珠沙华不理睬陈子鲤,只顾着自己的使命指引着他们到忘川边。
“也是,这一天来来往往的鬼魂那么多,你们怎么知道她是谁,这鬼界,也只有我能清楚她的样子了。”
“小姑娘——”
陈子鲤被身后之人轻轻拍打肩膀吓了一跳。转过头过来看,便看见一个身着古代服装的老人。
“老爷爷——”
“这是黄泉花,它是在指引你向前走去奈何桥。”
“噢——谢谢老爷爷。”
陈子鲤和老爷爷飘往花的指引之处。
“小姑娘,你这么年轻为什么那么想不开啊?”
“我来找人,找到我就走了。”
“找人?来鬼界找?你是欺负我年纪大老糊涂了吗?”
陈子鲤连连摇摇头,“我是真的来找人的,我要赶在她经过奈何桥之前,带她走。”
“小姑娘,你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吗?”
“知道,所以我回不去了,只能找到她,跟她一起经过奈何桥。”
“你现在回去生界,还来得及。我寿命已尽才来到这鬼界,故我能看见你的生前,生界的人都在极力拯救你呢。你莫要为了一个死人辜负一堆有热血的人。”
陈子鲤突然想起那个鬼神说会替她赎回寿命,原来是这样,其实不用再浪费我的寿命的,我即便找不到人,也不会回去,或是走过奈何桥,或是跳入忘川水,或是留在这鬼界飘飘荡荡的也好。
“不,不辜负。我是不会回去的,我一定会找到她,她答应过我,到哪里都会等着我的,不会骗我的。”
“执迷不悟,好自为之。”
陈子鲤看着这位老人向前飘去没有跟上去。
陈子鲤在这群鬼魂里慢慢飘,仔细的辨别上面的面孔。都没有发现她。她怎么会走的这么快。
很快,她看见忘川水了,要渡船过去,真没想到,这鬼界的船也要钱,陈子鲤摸摸口袋,拿出几张一块钱的人名币,船夫没有收,也没有说话,陈子鲤问了他好几遍他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据说,这生老病死的人,在进入鬼门关之前,会有特殊的人跟他们讲述这鬼界的人情世故,魂魄若是生前积攒的功德比较多,就会在鬼界呆的时间越短,这些功德也会化作运气,被往生者带到投胎的人身上。可是如果是自杀,像陈子鲤这种作死的人硬要闯入鬼门关,就没有人教会他们人情世故,好让他们在鬼界停留的时间比较长,让他们明白生的好处,以此作为惩罚。
陈子鲤僵持着,从脖子上抽出一串铜钱项链,心想可能这鬼界怕不是收铜钱吧。还真是。陈子鲤也奇怪自己生前是没有这条项链的,只是在死后,就突然有了,可能是那位鬼神给的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会知道自己脖子上会有这条项链。
就快到桥那边了,可是,怎么还没看到她的身影呢?
船一靠岸,陈子鲤看见桥下有一块石头,再过去,有一个望台子,还有个老婆婆。
我就在这鬼界的最后一站了,怎么还没看见你啊。
陈子鲤心急着。
陈子鲤走向那块石头,只见这块石头似玉不是玉,似乎还会发着光,柔柔的,这块石头被自己生出来的纹路分成了三段,这就是三生石吧。三段意味着,前世今生后世。陈子鲤再走近一点,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在驱使自己去触碰。从上往下,陈子鲤碰了一下。可是,就在这瞬间,陈子鲤好像又从前世走过来一样漫长,所有自己熟悉的陌生的场景在自己面前一一呈现。就到最后,她看见让她执意付出生命过来找的那个她。
她大喊了一声,“南欢——”
可是一睁开眼睛,又只有一块大石头。她轻轻落下一颗眼泪,这颗眼泪被一个小鬼接住。
“舍不得?那就回去啊,这鬼门关又不是进得来出不去的地儿。”说着这个小鬼将这颗眼泪扔向忘川河,也是奇怪,这眼泪在这他手中就像露水在荷叶上一般不化开。
陈子鲤看了看她这个小鬼,“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你怕不是在说笑,这里可是只有鬼。”
“她只是暂时成了鬼魂,等我找到她,就带她走,回生界。”
“带她走?你说的倒轻巧。”
“你不是说,这地方进得来也出得去的吗?”
“那你也不看看,你这身上还有好多寿命没消耗,你当然是出得去。可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她有吗?若是没有,你就算找到了她的魂魄,也没什么用。”
“有的,有的,她就跟我一般大,我有,她又怎么会没有?”
“你是硬闯进来的,那她呢?”
“因为意外——抢救无效——”
“其实寿命这东西,是自己给的,也许她在前世要踏往今生的时候,就给自己只能活到今日的寿命呢?”
“可是她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你说,她是有多留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本该就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她跟着我一起去看啊。”
“谁知道呢?也许是前世过的太苦,今生想活的短一点,又饮了孟婆汤,才发现,今生其实很美好,这些都说不定。”
陈子鲤说不出话,回去吗?还是等呢?
“你还是回去吧。你如果身上还有寿命的话,你也过不了奈何桥。就算真的等到她过来,她必须过桥,你也必须往回走。”
“我已经将它们卖出去了。”
“可是有人在替你赎回来啊。噢不对,有鬼帮你赎。”
小鬼见她不说话,“你若是再执迷不悟,你上望乡台去看看,那里可以看到生界,你去看看那些在生界的人。”
陈子鲤爬上这个台子,这个望乡台就好像是那种在山巅之处搭起来的休息亭子一样。向前望,是忘川水,上面还飘着茫茫云雾。一转身,就看见自己的生前。她看见自己躺在医院里,院长在身边喊着她的名字,说,快点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是啊,生前,院长对自己是最好的了,可又远不及这个自己要来找的人。然后她又看见同一天,她最爱之人出了意外,又看见她们俩初识时,
“你好,我叫陈子鲤。”“你好,我叫南欢。” 几乎是同时问候开口。
“橙子梨,你是个水果。”
“南南南,你还是个南瓜呢。”
又看见自己在孤儿院长大,又看见自己的母亲把自己弄丢了,人贩子卖来卖去,最后一家买家买了之后又被警察局抓了,自己就来到孤儿院。
陈子鲤转身对着忘川水喊:
“南欢,你在哪儿?我来找你来了,你倒是出来啊,他们说,我不能过奈何桥,就算等到你来了,我也只能看着你自己过去。是这样吗?”
就在她要下望乡台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叫了一声之后飞快的下去。
“南欢——别喝,别喝。”陈子鲤迅速的打翻了南欢手中的孟婆汤。
“一个碗,八文钱。”孟婆缓缓道,又取来扫把打扫干净。
“梨子,你怎么也——”
“我终于找到你了,快,跟我走,我带你回去,我把我寿命给你。”
“梨子,你没在望乡台上看到吗?我都已经在太平间了,是真的回不去了。”
“南欢,我不要你离开我。”
“你知道吗?鬼界一时辰,生界一天,虽然在鬼界没有时间概念,但你这是在浪费你的寿命。何况,我是寿命已尽,真的是已经回不去了。”
“我不要,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你答应我的,无论在哪里,都要我陪着的。”
“你忘记了吗?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等着你。”
“你骗人,你刚才还想喝那孟婆汤。”
“我只是没有想到,我这样连父母都不要的人,竟然还有人挂念着,”南欢见梨子不说话,便说,
“你要相信,我们终有一天,会再相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要回去生界好好活着。就算是替我好好活着,带我看遍大江南北。”
“本来是两个人美好的人生,我都想好了你和我结婚生孩子的样子了。现在怎么会都落到我一个人身上了。没有你,我宁愿呆在这里,每天见见这些鬼魂,等到我寿命燃尽,就过去找你。你不是说鬼界一时辰,生界一天吗,在鬼界还快一点。要不这样,你陪我在这里等,好不好?”
“你真是疯魔,你知不知道,这鬼魂要在七个时辰之内过桥去阎王殿报到,然后再回去生界看一遍,这就是所谓头七,你是想让你的好朋友再也回不去生界见她好朋友最后一面吗?”在一旁的小鬼几乎是吼着陈子鲤。
陈子鲤见是真的没办法了,眉头已经皱成一个大大的八字形。便问南欢,
“那你在三生石上写了什么?”
“下一世,我要活得久一点,要早一点遇到爱我的人。”
“那你再添上一句,来世,要和我做朋友,或是孪生姐妹,兄弟都行,我们要同甘苦共患难。”
说着南欢在三生石上写下陈子鲤说过的一字一句。
“那你不要喝孟婆汤,别忘记我长什么样子,要好好等我。”
“好。”
她们露出初见时那种一见如故的笑容,只是噙着眼泪有点难看。
“那你先走吧,我看着你。”陈子鲤说道。
“我们还是一起走吧,我向前,你向后。”
然后南欢一路向前走去,陈子鲤走两步就回头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云雾中。
“这下,可以安心回去了吧。”小鬼说道。
陈子鲤不舍地点点头。
小鬼心想要不是这丫头世家都是替人家处理丧事,常在鬼界打交道,鬼神才不会这样包容她在这鬼界耍,还替她赎回寿命,只是可怜那寿婆子,被鬼神罚了三千寿命,还好这老婆子的寿命足够多。
然后,只见陈子鲤在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睛。
在南欢头七的时候,全院的人都在看法师做法事。陈子鲤到房间里睡觉,或许只有在梦里,才能见上一面。可是,陈子鲤睡了一个无梦的觉,因为南欢看到她熟睡的样子不肯打扰她,梦境,终究是耗神的。
陈子鲤在三十四岁时终于耗尽了自己的寿命,她用这寿命走遍半个中国,带着南欢。
南欢就在轮回宫门口一直等到陈子鲤死的那天才进得去,因为写投胎薄的大人说,她要等一个孪生姐妹一起来,宫门才能够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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