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旗

  他经常会坐在窗户边上，看着那些挂在墙上的锦旗发呆，他不知道自己该去用哪一种情绪去面对那张锦旗，上面写着“优秀青年，舍身救人”右下角小小的写着他的名字，就和他的人一样小，微不足道。

  时间离那次意外已经过去很久了，学校已经完成了重建，那些班里的同学也都回到了原来的班级，一个不少。可能因为那些令人痛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这里，所以大家和往常一样，交谈着，嬉笑着。只有他低着头，安静地坐在他的座位上，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一言不发，他感觉空落落的。一直到上课，周围才安静下来，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但老师没有拿课本。

  “这是灾后大家第一次上课，看到大家都整整齐齐地坐在这里，我很开心。”

  台下的同学们开始齐刷刷地鼓掌，应该是在为自己劫后余生庆幸，而他仍然沉默着，保持着抓住袖口的动作，直到老师点到他的名字。那一瞬间所有同学的目光都看向他，那目光里仿佛带着崇拜，但他感觉还有些别的东西，或许怜悯，他想不明白，他也不敢面对，他依旧低着头，更用力地抓着袖口，有种东西在他心里坍塌下来，狠狠地把他压住，就像那次意外一样，他仿佛一直在其中，没有走出来……

  学校安排学生做过了无数遍遇险逃生，但是地震发生的瞬间，并没有响铃，正在上课的教室里，谁都没有意识到地震的来临，大楼开始剧烈晃动，老师第一时间就赶紧招呼学生们往外跑，但已经来不及了，门框上的墙立马坍塌下来，堵住了出口，老师站在墙角引导学生们靠近自己，而他好像刚从上课时发的呆醒过来，他忘了自己在想什么，或许是放学了去哪里玩，或许是隔壁班的女生，当他离开自己的座位跑向同学们的时候已经晚了，就在一瞬间，一股下坠感狠狠地将他拽倒。

  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身体的剧痛感一瞬间将他包裹起来，幸运的是，他并没有被压住，倒塌的墙壁和课桌，刚好形成了一个小小空间将他保护起来。在黑暗的环境中，一束微弱的阳光刚好照射到他的面前，前面应该有地方能爬出去，他这么想着，便开始挪动他的身子，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他一开始以为只是衣服被挂住了，他使劲往外拽了一下，但突然一种钻心的疼从他的左臂传来，那种疼痛让他的眼泪涌了出来，这时他才意识到，是他的胳膊被压住了。他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摸去，他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液体，大概是血，胳膊并没有被压住太多，仅仅是小臂前段一点，他尝试搬动压着他胳膊的砖块，但是他的力气太小了。那就等等吧，他这么想着，会有人来救他，他虽然脸上流着眼泪，但他的心里感觉自己十分幸运，他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他甚至也觉得被压住的胳膊，也会保留下来。

  他一直都是一个会想很多的小孩，在老师眼里，他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在同学眼里，他也是可靠的班长。他在黑暗中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安好，如果他们有人在这场灾难中死去，他会很难过，他也想到了自己的未来，不知道这场灾难会影响他多少，但终归，会好起来的，他这么安慰着自己。突然间，他听到背后的黑暗中传来了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搬开了，随后，他看到老师钻了出来，老师身后有着哭声和说话声，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他喊了一声，老师也听出来是他，立马关心他问他伤的严不严重。那个墙角坍塌下来的的房顶，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空间，所以大家都没受到什么伤害。在得知同学们都安然无恙之后，他也受到了振奋，大家一定都能完好无损得回去的，他这么想着。

  老师好像也看到了前面照射进来的那束光。老师问他，前面有没有能出去的路，他不清楚，他仔细向前看了看，好像确实有能够爬出去通向光亮的位置。他们的教学楼其实也只有二层，刚好他们就在二楼，如果那里有光照进来，那就一定有办法从前面出去。老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自己的位置腾开，让同学们尝试爬出去，但不巧，他刚好挡在了中间，剩下的缝隙不足够另一个人通过。

  “你能尝试着动一下吗。”老师问他。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小声地告诉老师，他的胳膊被压住了。

  “那你试着把你的胳膊拽出来。”老师的声音中好像带着几分不耐烦。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老师，他已经尝试过了。但他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成为了大家的负担。老师看他没有回答，转身让同学们冷静等待救援，并且不要说话尽量保持体力。他的世界又恢复了那死一般的安静，左臂传来的痛感也渐渐麻木，他竟感觉到困意涌了上来。

  再睁眼的时候，那束光依然照在前面，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在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他听到有同学向老师抱怨。

  “我好渴老师。”

  “老师我要饿死了。”

  那些抱怨声，想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老师让大家都保持安静。老师慢慢探出头来问他

  “你真的一点都不能移动了吗，李瑾瑜。”

  或许能吧，他想，如果没有这条手臂的话，或许能移动，或许能救出老师和同学们。如果此时此刻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家人，那他会不会希望那个挡路的人快点走开呢？会的。他好像下定了决心，努力拽了拽那条手臂，但疼痛感再次袭来，让他浑身打起了寒颤。他哭着回头问老师该怎么办，老师沉默了……

  好像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梦醒来的时候，他又回到了那个教室里，同学们都看着他，他听着老师的夸赞，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努力动了动左手，想找回个熟悉的感觉，但是空荡荡的衣袖里，什么都没有。

  在那次灾后，他成了省级优秀青年，他站上了领奖台，受到表彰，在台上他单手拎着那个锦旗，面对台下大大小小的摄像头，他想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但他做不到。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也说为他感到骄傲，妈妈把锦旗挂在了他书桌的正上方，一抬头就能看到。

  他总是会对着那个锦旗发呆，一阵风吹来，把锦旗吹落在他的左边，他习惯性地想用手去捡起，但当他伸出胳膊，才想起来那个袖子里什么都没有。他收回了胳膊，没有再去捡那面锦旗。

  就放在那吧，他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