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一次京城之旅

2004年，第一次京城之旅

满从北京回到老家，他的女儿刚在老家参加完高考。满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北京自己开店，做着水电电暖家什方面的生意。由于他的女儿没有北京本地户口，在北京不能参加高考。所以在女儿读初二的时候，满把女儿送回老家就读。

记得十四年前的2004年暑假，已经是我们大学毕业后八年，满和我先生同班，都毕业于广告专业。满去了北京做生意，我和先生毕业后回老家的小城。

2004年，我的女儿五岁，满的女儿不到四岁。满力邀我们一家三口去北京玩，并且说我们去北京，他开车接我们。我心里想：到底是在北京，发展得好，这么快他就在北京买车了。

那时我们生活在小城，生活各方面白手起家，自己攒工资嫁自己，自己按揭买单位的福利房，去一趟北京，也是积攒了好久的日常结余，才勉为其难，凑够了来往的旅费。

先生喜欢钓黄鳝，积攒了一个多月钓的黄鳝，把装金龙鱼的油壶洗干净，然后装了满满一油壶黄鳝，钓了一大袋子小龙虾。带着这些生鲜，我们进入了京城。

那时候，满在公主坟附近的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开着小店。

我们坐着出租车往他指定的地方开，女儿歪着扎着羊角辫的头，撅着小嘴巴，对司机师傅说：北京这么多灰，没啥了不起的，我才不在乎呢！我要去澳大利亚，找我的好朋友安妮（当时女儿的幼儿园班上的一个澳大利亚小姑娘）。师傅哈哈大笑：小姑娘口气不小，有志气！我暗暗感叹小女比我这个当妈的强多了，她一点都不怯场。在当时我们的小城还没有出现出租车，我都没坐过几次出租车呢，小女坐得更少，我也没去过几次大城市，小女还是第一次走出小城，一点都不怯场，还敢在京城的司机面前如此夸海口。

临下车时，先生发现黄鳝在后备箱里爬了一地。原来先生怕黄鳝在油壶里闷死了，没有把盖子盖严。这样在出租车颠簸的时候，黄鳝散落出来。由于怕把龙虾闷死了，装龙虾的袋子口也没有扎紧。这样的结果，龙虾也爬出来，在车子后座到处张牙舞爪。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识了京城出租车司机的高素质。他没有半句怨言，很有礼貌地对待我们这些远方来客。弄脏了他的车，他也没有生气。相反他帮先生跑上跑下地捉黄鳝，抓龙虾。

我这边也忙着，也着急得要死。女儿下车后，已经失去了车上的欢腾，没有声响，耷拉着脑袋，躺在我的胳膊窝里，脸色蜡黄，闭着双眼，鼻子四周，冒着豆大的汗珠，身子软塌塌的。我吓坏了。我大声喊着女儿的名字，喊着先生求助。在北京八月的骄阳底下，先生一会儿去出租车后座里捉几条黄鳝，一会儿去抓住一个龙虾，一会儿跑过来望几眼这边人事不省的女儿。根据司机师傅的观察，他认为女儿是晕车加上中暑，让我快速到旁边树下的阴凉处，解开她的上衣，给她扇风。这边我心惊胆战地侍候着女儿，那边先生还在出租车边上跳下窜地找黄鳝抓龙虾。

找完黄鳝和龙虾，他的衣服已经湿透，前胸和后背有贴着湿漉漉的衣服，口里还在说：妈的，还有一些没捉到，估计跑到车座下面去了，天太热，不找了。让人家司机久等，也过意不去。

他打电话给满，满说稍等，他马上就到。我们在太阳底下等了十几分钟，女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很虚弱，睁一下眼睛又闭上。那个能说会道的女儿，就像大病初愈一样，虚弱不堪。

我们着急地等着满开车过来，哪里知道，他开的不是车，而是用腿在蹬着一辆三轮车。看着他一米八的个子，像螃蟹一样弓着两条长腿，用脚后跟踩着三轮车，我哭笑不得。然后我们母女俩“上了”他的车，先生跟在他的车后跑。我心里暗暗不悦，吹牛，不是你开车来接的呗，怎么这么寒碜人，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本来在出租车里捉黄鳝和龙虾时，先生已经出了许多汗，等他跑着到达满的家时，已经浑身湿透，如同跳了水，湿漉漉地似刚从池塘里爬出来的样子。

我们到达了满的家，那是多么逼仄的家啊，家里的床是上下铺铁床，满和妻子女儿一家三口就睡在下铺一米多宽的床上，上铺堆满了一些锅碗瓢盆水暖等器材，堆到了齐屋檐。

房子黑黢黢的，是那种老式的四合院平房，中间一个很小的天台，四周都是平房，房子的玻璃窗户都用纸糊着，门用布帘遮掩着。隔壁家炒菜时哧溜一声倒入锅里，在满的家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还可以闻出炒的是什么菜。

那天，先生把黄鳝倒出来，放在他家的塑料红盆子里，半盆子黄鳝在蠕动，一桶的龙虾在张牙舞爪。引来了隔壁几家人的好奇，他们也是租户，做着不同的小生意，他们中有人没见过黄鳝，纷纷过来看稀奇，还有人想出高价钱买一些。满的老婆说：我们家人多，都不够吃呢，哪里有卖的！对不起，不卖了，不卖了！

当天傍晚，先生帮忙满的女人做饭，我照顾我的女儿和满的女儿。满守着店铺，夕阳下山时，满的背后拖着长长的影子，疲惫地回到了家。然后我们在他家昏暗的灯光下，支起一个很矮的小方桌，四个大人，两个小孩，吃了四五个菜，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晚餐。

吃完了饭就开始准备洗漱住宿。房间很小，只能够我和女儿居住，满的老婆和女儿去了满的姐姐家住了，他姐家也在附近，租了一片房子，一个门面，做着和满差不多的生意。

先生和满去了他的店铺。据说是铺着凉席在地上，就着电风扇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先生让我和女儿在满的家里休整睡了一天。他陪满看店顺便聊天。

第三天先生带我和女儿去看满的店铺。那是一个滚滚灰尘的马路边，一个低矮的房子下塞满各种盆子锅子塑料桶，凉席，电扇，水管子之类的东西。小店铺朝西，太阳的西晒进入满的店铺，感觉店铺里如同火炉，一个小鸿运扇，有气无力地哐当哐当地吹着风。

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体悟了在大城市讨生活。居住与工作环境的恶劣，与贫民窟并无二异。

我和先生大学毕业后都回到了小城。我们住在窗明几净的新房子里，我们在事业单位上班，先生在刚建起来的局机关单位工作。我在县城的一所重点学校上班。我们偶尔感叹自己生存于小城。有时暗自神伤。但是相比满的生存环境，我们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里。

那几天，先生一直闷闷不乐，只有在和满讲到大学生活，谈到大学后散落各地的同学的奇闻逸事，才能偶尔见到他笑得露出他的大牙。其余的时间，他总是簇着眉头，一副很担忧的样子。

看了满的店铺，我们一家三口去了天安门，在偌大的天安门广场上转了三圈，女儿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一直挂在我这个母猴子的脖子上，不肯下来，她还不要爸爸抱，非要赖在我的身上。逛完三圈天安门广场，我穿着一双高跟鞋的脚快瘸了。于是去逛了王府井，感觉王府井的什么东西都很贵。168元买了一双牛筋底的平底凉鞋。吃了天津狗不理包子。然后去了天安门旁边的中山公园，女儿在那里看到了许多新奇的玩具，还买了一个拖着长长尾巴的蜻蜓风筝，她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一直高兴得奔跑不停。

到北京后的第三天晚上，先生就闹着要回家。他心疼满一家的生存环境与生存状态。他在我的面前嘀咕：他们生存这么艰难，我心里很疼。我没有心情玩下去。我们回家吧！

于是，在见了满的做同样生意的哥哥，姐姐，一起吃了一餐饭后，第四天，我们就踏上了归途。

生存在北京的小商贩，其间的艰辛，只有他们自己深刻感受，我们去那里，只是冰山一角，只见到了一些皮毛。他们在北京这个大都市华丽的外衣下，每年春节似乎衣锦还乡，但是，里面的每一件内衬，都浸润了心酸与汗水。

第一次北京之旅，让我感觉不到美好。梦中那么美好的京城就这么破碎了。北京生意人的生活，远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滋润。我甚至暗自庆幸，幸亏我毕业后没有去北京找工作。相比于北京那种逼仄的生活，我更愿意自由自在地生活于我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