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翔老是呆在厕所里,又因为名字里带着“翔”字,所以室友们都管他叫“一坨翔”。
小翔不喜欢“一坨翔”这个名字,感觉实在是不怎么雅观,但是男生间总得取一些戏谑的外号加上放肆的玩笑才能表现出关系要好吧,如果总是相敬如宾反而会觉得不自然;小翔也不喜欢一直呆在厕所里,无论如何,总归是大部分排泄物寻找自由的起点,而排泄物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又都是丑的、臭的、不讨人喜欢的——啊,“秽物癖”可能算是少数例外,但是小翔很不幸的并没有这种疾病。
他自称是得了一种“肠道功能紊乱”导致的“并发性玛丽苏·杰克·阿尔夫德罗便秘综合征”,当然在他第一次这么说时就惹得大家笑作一团,寝室里洋溢着一种快活的气氛;而之后小翔每次进厕所蹲上整整一个小时时,大家便会乐呵呵的嘲弄一遍这个病症,恐怕大家都觉得小翔是个虽然“便秘”、却有趣和蔼的小胖子吧,所以也都愿意和他亲近。
小翔认为自己是热衷而擅长搞笑的,本来这幅又矮又胖乎乎的身躯便很适合扮演丑角、或者说是“逗比”的形象,总归是只要做个怪脸,抖两下肥肉,大家就都可以愉快的生活了。
所以他毫不介意自己的“便秘”这一个疾病,甚至把它作为另外一种自嘲的笑料一般肆无忌惮的展示给大家。每次惹得大伙儿高兴,他也笑得特别欢,都从眼角挤出泪来了。
当然从生理上他还是很讨厌这个问题的,每每肚子里胀得难受,却依旧很难正常的排泄,而那种希望释放的冲动却一直在身体里盘旋,直到最后的最后,才挤牙膏一般的获得一点点的轻松与欢愉,随后却又被肿胀感填满了——他从未真正的解脱过,就像是踮着脚尖给吊在绳子上的人同时忍受着脚上的酸涩,稍一放松却又被绳子勒紧着很难受。小翔一直处在这种状态下。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问题的,父母屡次带着他去求医问诊也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要说唯一的作用的话,就是让他觉得“耻辱”。当时的小翔被父母领着从消化内科看到肛肠外科,频繁的出入,终于被同学给撞见了。
而后班级里就出现了“有关小翔同学直肠末端小园孔的若干点讨论——从生理学、伦理学、民族学、人类学的跨学科尝试性剖析”,实在是抱歉呢,鄙人有限的语言功底真不知道该怎么文艺的表达这一事件,只能说,现在的小学生也懂得不少啊。
小翔自此就再也不去医院了;当然,也就是自此开始,小翔喜欢用便秘一事自嘲,然后把大家逗乐,小翔也曾认真思考过,为什么人们对于“屁”啊、“屎”啊、“尿”啊之类的东西会觉得莫名的喜感,这不是人人都该避而不谈的“污秽”吗?
后来小翔慢慢长大了,想得多了也算是得出了自己的答案:人呐,禁止着什么的同时也向往着什么,或者说,正是因为“禁忌”、“不雅”这一类的束缚才使得在失去规范制约的某种情境下,会对谈论“屎尿”甚至以此互称感到一种愉悦;再想想,谈论“性事”不也是如此吗?假如对于这一问题真的可以完全开放性的交流,怕也没那么有趣了。只有在那种私密性、言论不能的伦理约束下,才使得交流中带上了些许的兴奋啊。
小翔自以为想明白了这个问题——话说回来,上述逻辑就是他在厕所里想明白的,为此也算是耗费了不少时日呢。
既然在厕所的时间很长,小翔就习惯利用这些时间读书、思考,或者说恰恰是因为在厕所这一个封闭的小隔间里,小翔才能够摆脱外界的一切干扰,安安静静的自娱自乐。
在厕所中他不仅想着和厕所有关的事情,也会读各种各样的文学和社科书籍,他很好奇: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为什么自己是这样的。读完之后,他也有大把的时间来思考,反正在厕所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在干嘛,也就不会有什么打扰。
哦,“思考”一词似乎有点太沉重了,确切的说只是一个不太聪明的小孩的胡思乱想吧。就比如说,看完《人间失格》之后,小翔就开始莫名其妙的想:我这样一直在厕所里混着又不拉屎,那不就是‘厕间失格’了嘛。哈哈,不过我比叶藏可幸运多啦,躲在这一方厕所里都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况且我也不是那么敏感脆弱的人啊。
上大学之后,小翔本以为自己会迎来新的生活,大家都会成熟起来,所以不过情况貌似照旧,在他长时间的霸占了两次厕所之后,他就乐呵呵的开始尝试当好“一坨翔”的角色了。只是有时在厕所里呆的时间长了,憋尿的室友也会愤而大叫:“喂,一坨翔你是不是掉进你家啦!”说罢还要踹两下门。
其实这也是自然的,谁叫他一蹲就是一个小时呢。每当此时他就要发出一声婉转的呻吟,说:“啊哦很快就好啦~快出来了……哦!”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大家都笑了。
“你在厕所里怎么跟‘叫床’似的!哈哈哈,不愧是一坨翔,正睡在里面呢吧。”室友往往会这样调笑道,然后整个寝室里都会荡漾起一种快乐的氛围。
那天,室友们说起了一个校内的奇葩,据说他会在室友还在卫生间里刷牙的时候就直接冲进去一脱裤子开始拉屎,貌似还有一种叫做“肛漏”的毛病。
“‘肛漏’是啥?是多了一个洞吗?屎会漏出来?”一个室友问道。
“不知道,可能吧,应该是有个洞之类的。”
“咦,好恶心,怎么还有这种病啊?所以才会憋不出,必须冲进去释放自我咯?不然就得一裤子屎啊。”
“唉,想想也是蛮惨的,要是和我们的‘一坨翔’中和一下就好啦,两个人就可以拉得恰到好处咯。”
……小翔在整个交流过程中都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甚至还在合适的地方插入了两个小段子、冷笑话,可惜他都忘光了,否则倒也可以拿来做个分享之类的,毕竟现在的人不都喜欢看生活中的笑料嘛。
不过他倒是记得了在事后查证一下这种疾病,其实完全被室友们误会了,那病的名字应该叫做“肛瘘”,是一种皮肤性的疾病,不过也不轻松的样子。唉,真是难为那位同学了啊,小翔甚至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或许正是如此,他第一次想要尝试着知道谣言的真相。最后还真被他找到了,那个传闻的源头——刷牙的同学。
“哈?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一坨翔’啊,哈哈,果然蛮配这个名字的哦。对了对了,下次我把那个‘肛漏’的家伙介绍给你吧,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那个故事很有趣吧……真假?哎呀,当然是编的咯,哪里会这么夸张啊,只是那天我在刷牙,他想要上厕所,叫得又急又冲,我就一拍脑袋发了这么一篇帖子嘛。”
“他生气吗?你关心这些干嘛啊,还好吧那家伙,嘻嘻哈哈的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啊……”
告别了刷牙君,小翔第一次觉得有点悲哀。他第一次自觉,自己的意义似乎就是扮演一个搞笑的胖子而已,成为别人生活中的一味笑料、日常的小小调剂。他只是别人眼中的“一坨翔”,甚至他自己都要想不起名字了——“小翔”?“一坨翔”?啊啊,自己到底叫什么呢?自己到底为什么便秘呢?到底便秘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惊觉到了自己略显消极的想法,用力的甩了甩头,脸上的两团肥肉拱来拱去的,路边似乎有两个眼熟的女同学冲他指了一下,而后低声说着什么,“噗嗤”笑了。窈窕的年轻女孩的很美,笑起来时像是绽放的鲜花,小翔见到这一场景,便大大方方回敬一个大大的笑容。啊,果然我还是个乐观向上的、讨人喜欢的胖子啊,冲着天空,小翔自言自语的说:下雨了呢。
本来日子就是照常的过,断断续续的、浑浑噩噩的,就像他永远不能畅快的拉屎。本来照这样下去的话,也可以有个大团圆的结局,便秘的依旧便秘,该开的玩笑、说的笑话,什么都不会变,而愉快的氛围也会永远都在。
但是小翔想要改变,他不想再做一坨翔了。说来恐怕这就是让他丧命的原因——不安于自己的命运,竟然妄图改变上帝安排给自己的职责,简直是太可笑了。
他从网上联络到了一位老中医,据说是专治便秘的大师,几乎花光了生活费买了几个疗程的药,又怕效果不显著,于是擅自加大了一次性的药量。
药效果然是很明显的,当晚,当室友全去上课时,他第一次因为“拉肚子”这一个理由拜托他们帮忙请假了。
一泄如注,小翔尝试到了排泄的轻松感,他用自己的娱乐精神像是朗诵般的吟唱起了若干年前的老梗:
“啊,我的屎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多年的老便秘在一夕之间竟然好了一般,排泄的秽物不断涌出,不知道拉了多久,小翔都有点双腿打颤两眼发黑了,但是他觉得神智从未像此刻般清明;而情绪也是第一次如此欢愉。
拉吧,拉吧,把这么多年欠下的都补上!
哈哈,我不再是一坨翔啦!
而后在最高潮的瞬间,他又平静了,恍恍惚惚飘飘然然。啊,他是顿悟了,成佛了。
回到寝室的室友们发现厕所的门紧关着,小翔像平时那样的调笑和踢门也没激起他“叫床”般的回应,这时他们有点慌了,强行撞开门,才发现小翔以奇异的姿势软倒在一片秽物之中,最终由于腹泻引起的脱水而抢救无效。
一个便秘之人,竟然死于腹泻!
不过这时候没人笑得出来了。
“‘一坨翔’真是个好同学呢,乐观开朗,又和大家玩得很好。唉,他走了,我觉得未来再也笑不出来了。我们还和谁开玩笑,一起玩乐呢?”
“怎么会是这样的不幸,他去世的时候肯定是无比痛苦吧,如果我们留在寝室里,留在他身边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都别说了,让我们一起为‘一坨翔’默哀吧,祝他在天之灵能够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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