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故乡

童年的故乡

再次踏上故土，是几近十年后了。

我的父母是典型的农民，常年劳碌在几亩贫瘠的田地里。风调雨顺的时候，收成还能勉强维持一家的温饱；若是逢着旱涝的灾年，家里的吃食都有很大的困难。那时的我已身患疾病。为了使家庭的情况有所改善，得以有余钱给我治病，父母决定带着我们姐妹三人举家南迁。依稀还记得离开故乡时的情景，父母将家里的什物全部廉价变卖，让舅舅带着我和二姐先走。摩托车载着我和姐姐走在那颠簸又颠簸的路上，路过前院邻居家灰黑的裹着麦秸秆的土墙，又路过学校那坍塌了一个豁口的院墙，能看到学校院内那一排排简陋的房子；屋瓦上零星地、一簇簇飘荡着的干草……我就那样颠簸着离开了村庄。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更没想过什么时候能回来。那个只有二百户人家的小村庄在我们身后渐渐消失，可它在记忆中的印子却是一天比一天深刻，因为那里藏着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离开故乡以后，父母靠打工维持生活开销还有我的医药费。在与异乡人熟识了之后，十几岁的我开始向他们描述那个村庄，那里的勤劳、那里的淳朴，那里特有的饭香，还有乡亲们脸上温暖而矜持的笑容。我几乎是深情地告诉他们，“那里，是我的故乡！”在异乡人迷茫又神往的眼睛里，我看到故乡一如我记忆中那样美丽！也猛然发现，千里之外的故乡距离年幼的我竟是那样的遥远。那段日子，我陷在对故乡深深的思念中不能自拔。我开始期盼着回去，回到那垛熟悉的土院墙根儿上去晒太阳；回到那座多处布满裂缝的土屋中给做饭的妈妈拉风箱；记得我一边努力拉着风箱，一边看着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我开心极了，似乎那缕缕火苗，便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美丽的花朵！每思及此，我总是含泪望着远方——当年那笑声似乎还在土墙的缝隙中回响……

还记得五月初五吗？姐姐背着我上山去采艾蒿。我们的土屋就临山而立，走出一条与前院邻居家的院墙形成的胡同，跨过一条壕沟，再走上一截路，就到了山脚下。瘦弱的姐姐背着我小心翼翼地向山顶爬去。山并不十分陡峭，每走几步就会有较大的石板出现，可供我和姐姐歇脚。趴在姐姐背上，我的手上提着一个精巧的小篮子。姐姐一边背着我爬山，一边会把路上的小野花采下来，别在我篮子边沿上作为装饰；还会把草叶上的露珠涂抹在眼睛上。听老人说，“眼睛抹了端午的露珠，一年都不害眼病。”我想，没有必要追究它的科学依据，只作为一种习俗、一种希望，让它延续下去不是很美吗？待爬上了山顶，本来觉得走很久都走不完的村庄竟尽收眼底。初升的太阳温暖而热情地照耀着那些院落。远远地可以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在太阳的光芒中缭绕着；可以看到妇人们忙碌着喂猪、喂鸡的身影，还有套上马车、牛车，准备下地干活的农人。那是小时候的我见过的最大的世界。我和姐姐兴奋地欢呼起来，听着我们清澈、纯净的声音在山间回响，一波又一波。我不知道，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正随着那欢呼的声波慢慢地被推向远方。后来，我再也没能上山去采花、采艾蒿，再去把露珠抹在眼睛上……只是每年的端午，我都会在钢筋水泥林立的城里，任脑海反复那段端午爬山的记忆。

后来，是许多年以后了，我扎进为实现人生目标的努力中，挤日头赶月亮地奔忙。故乡，不知什么时候躲进我心灵的角落里——它自知挤不进我的思念里，也许我已许久没有闲暇思念！当努力遇到挫折的时候，当感到身心俱疲又无力逃脱的时候，负病的四肢散懒地躺到床上，昏昏睡去，竟梦回故乡！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扎着两个月牙儿似的小辫儿，在那土墙根儿上晒太阳；手上沾满了泥巴，不停地团着泥饽饽、塑着泥娃娃……我咯咯…咯咯…地笑醒了，笑醒了，轻抚泪湿的枕头，喃喃独语：“故乡，我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再次踏上故土，是几近十年后、夏末秋初的时候。车子在柏油路上飞驰着，我揣着岁月留于我的淡然，静静地望着前方，下意识地寻找故乡的影子。道路两旁的树依旧有着繁茂的枝叶，挂着阳光在风中摇动着。眼帘映入高速路绿色的隔离带，还有疾驰而过的大小车辆；新建的花坛仍有粉色、黄色的花朵，三五一簇、两三朵一伙，热情地开放着。道路由远及近，窄了又宽；由近及远，宽了又窄，道路在视野里变换着，故乡也在这种变换里逐渐的近了。听说故乡的物质生活水平早已提高，乡亲们过上了相对富裕的生活。正当我在脑中勾画着故乡那些与我离开时完全迥异的景象时，车子拐过一个山弯，路一下子变窄了许多，路面也由柏油路变为砂石路。随着车子轻微的颠簸，我看到路的两边耸立着一座座自然形成的山。那是我儿时看过千万遍的山啊！我的内心汹涌起来，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我是在这一座座大山的怀抱中成长，又是她们目送着我离开故乡，去向远方！山风从车窗掠过，那样温和，那样亲切，仿佛大山的手，轻抚过我的脸庞，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那一座座山，她们分明还认得我！

车子驶进村口，我看到过去一部分土房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工厂，蓝屋顶，红砖墙，怎不漂亮！再走进去一些，我看到许多空置的房屋，门窗都用砖头、石块儿封起来了，那些曾干净整洁的院落被荒草肆意盖满。同行的父亲告诉我，村里的年轻人因为读书、开拓眼界等原因都先后离开了村庄，去往县城或是更远的地：正值壮年的叔伯们都在工厂里做工，如今只剩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留在村庄里……闲谈间，偶尔看到几位老人，他们背着手，红润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赶着几头牛悠闲地走过。我想，他们未必是不愿去城里住高楼大厦，看车水马龙，他们是以自己最朴实的坚守宣示着他们对这片故土的感情！

经过一段平整的沙石路，我来到旧宅的所在。那一片土房早已不复存在，满地绿草与山脚连成一片，那条通往山顶的小路难以分辨。仔细找寻，只有一块烧黑的砖垛突兀在草间。我知道，那是当年的灶台，我曾在那里拉着风箱！早已难以自持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滴落在那片我出生成长的土地上。“故乡，你的孩子回来了！你可怪我没有衣锦还乡？可怪我只带回了满怀的迷茫？”周围吹起阵阵和风，仿佛故乡张开了她有力的臂膀，深情地将我拥在怀里。我依偎在故乡温暖的怀抱里，不愿意再离去。

作者简介:张慧婷  1989年生 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人  散文、格律诗见于国家级、省市级报刊杂志，内蒙古诗词学会会员。一级肢体残疾，轮椅代步，丈量人生！微信号:zhtganen8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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