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烬欢

作者: 哦哦_f486 | 来源:发表于2020-08-09 16:03 被阅读0次

                         

    相见不如怀念,余生再也不见。

      她于一抹烟云坠落处伫立,撑一柄竹伞,雾气在她身旁萦萦绕绕,映的那如画的山水都失了颜色。她一袭长裙迎着早春凉冽的风翻飞,撩拨着他的神经,缭乱了他的眼。他微眯了眯眼,轻唤了一声“姑娘”。她转身,回头,粲然一笑。那笑容太灿烂,让他恍然,以为那样,就是一生。

    许多年后的傍晚,他眼底映满晚霞缠绕枯枝,仍在渴盼时光在那时冻结。他们可以忘却过往,抛却未来,在那一眼中凝望成永恒。

    可当时的他还是按照他预定的轨迹一步步走了下去,哪怕心滴着血,在沿途开出荒芜的花。

      他唤了一声“姑娘”,顾诗余转身以笑容应答。他问:“姑娘可是在这里取景拍摄?’顾诗余笑着摇了摇头:“不呢,我是在等”。他不解:“姑娘在等什么呢?”顾诗余狡黠一笑:“在等一场艳遇。”他好看的眉微微蹙了蹙:“开春的清晨在雾气中等,姑娘还真是好兴致,不过我劝姑娘还是不要抱有幻想了吧,你这是等不到的”听着他话里的讥讽,顾诗余笑的花枝乱颤。她走向他,踮起脚尖,抬起他的下巴,忽视他的惊愕与怒火,贱贱的说:“我这不是等到了么?”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顾诗余说,她是一个不入流的作家,专熬鸡汤。熬得太多了,别说读者了,连自己都快喝腻歪了。上层下派命令,让她学习写作爱情类小说,否则就混吃等死吧。奈何她活了二十年,未曾碰过情情爱爱,愁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所以只能跑出来碰运气,等艳遇。

      她说这话时一脸真诚,却还是让他怀疑。

      “那你笔名叫什么?”他满脸不可置信,生怕查无此人,碰到一个小骗子。

      “我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三流作家,宋词。”她一脸挑衅的看着他,像是在说“随你去查”

      他微微怔愣,喃喃道:“宋词,宋词,倒是个好笔名,跟你的名字相得益彰。”宋词诗余,别称罢了。

      她笑了:“先生如此学识渊博,可也懂得礼尚往来?”

      他微抿了抿唇,真是个机灵的小姑娘:“姜念顾。”

      她抱拳作揖,模样滑稽可笑:“原来是姜先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他略有些惊讶:“你认得我?”

      “那是自然,年纪轻轻,身价上亿,风流倜傥,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姜总我怎能不识?”顾诗余一脸了然。

      姜念顾严肃的脸难得有了笑意:“你倒是有趣的很,不如我来帮你?”

      顾诗余笑的阴险:“好嘞,等的就是您这句话。不过这体验男友可不是好当的,你要有真实男友应有的体贴和自觉,不然我这小说可是卖不出去的。”

      姜念顾面上涌现一抹古怪的神色:“你早知我要来,所以在这里守株待兔?”

      “不敢不敢,总裁先生的行踪我哪里可以得知?”她一脸坦然:“不过是见了那么多,你是最帅的那一个罢了。”

      他黑了黑脸,敢成他是她“相亲”中的一员。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天气燥热,闷得人抓狂。他由顾父领着一步步向顾家别墅走去,三两步之间,汗水已沁透了他的衣衫,紧紧贴在他小小的背上,勾勒出坚毅的弧度。他不过才七岁,活蹦乱跳的年纪,却显出旁人没有的沉稳。

      因为他刚刚参加了一场葬礼。

      他父母的葬礼,车祸而死,却找不出凶手。

      高速路口的摄像头刚好损坏,时间恰巧,诡异得让人发怵。

      有目击证人表示看见一辆跑车在事发路段飞驰而过,车头有毁坏痕迹。

      父母是享誉艺术界的音乐家,颇受尊敬。所以父母的朋友们联合起来,一纸诉讼将跑车车主告上法庭,跟目击证人对簿公堂。可那车主拒不承认,非说那车头是他自己撞在桥墩上了,而他说的桥墩又刚巧有撞毁痕迹。看似一切都天衣无缝,可却疑点重重。但不久后那目击证人却杳无音信,本就没有物证,这人证还跑了,更是无法胜诉。

      潦草结案。

      他的去留却成了问题。

      七岁的年纪,今后的花销必将巨大。

      艺术家朋友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曾提出收养。

      或是看他身世可怜吧,审理此案的大法官顾如海收留了他,让他不至于沦落到孤儿院。

      顾法官有一个小女儿,叫顾诗余。

      他那日见到了她。

      你知道溺水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喜悦吗?你知道淋雨后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幸福吗?你知道坠落后感受到安全着陆的踏实吗?

      那时的他好像是知道了,当他看见顾诗余的那一刻起。

      她穿一件薄荷绿的小裙子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似一阵凉爽的风,扎进他怀里,在闷热的夏日给了他措不及防的清凉。

      她仰起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浮现甜甜的笑:“哥哥,我是顾诗余,你可以叫我阿余。我们以后就一起玩啦。我知道你的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不要难过,以后阿余会陪着你的。”说完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害羞的躲到了她爸爸身后,伸着小脑袋看他。

      彼时的她才不过五岁,却有着常人没有的机灵和聪颖。说的他的心像化了一般温暖,那是自父母走后,他不曾有过的安心。

      顾父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头:“诗余真乖,以后要对你宋词哥哥好。你看你俩的名字都如此般配,是段青梅竹马的缘分啊。”

      他原叫宋词。

      往事历历在目,而故人却已忘却。

      他派人查过,顾诗余在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救回来后神志不清,连顾父都不认得,失忆了般无知,忘记了此前的所有事,包括他。

      因为他在她生病之前,就走了。

      她忘了他。

      还好她忘了他。

      热恋情侣会去的地方?

      顾诗余在搜索引擎上打下这几个大字,然后一脸坏笑的看着姜念顾。

      姜念顾了然的点点头:“我会派人准备的。”

      他们去了老套而又甜蜜的游乐场。

      人来人往,人潮中洋溢着甜蜜的粉红泡泡。

      春天,真是个美好的季节。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微风惹人醉。

      “她和四月都是春天。”姜念顾看着顾诗余高高束起的马尾想着:“蓬勃而有朝气,清丽得迷人。”

      顾诗余牵起他的手说道:“别出神啊,走啊。”,他的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握上去手感极好。

      姜念顾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看,弄得顾诗余羞红了脸:“干嘛呀,我都没害羞,你倒不好意思了。”

      姜念顾看着顾诗余调笑道:“小姑娘,你就不怕我给你卖了?”

      “怕什么”顾诗余冷笑一声“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姜念顾心里一惊,探寻的看着顾诗余。

      顾诗余一脸坦然:“哎呦,你怕什么,反正我也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忙,又没对你动真感情。我昨天听见你跟你助理谈话了,伯母逼婚逼得紧了,你就骗她说你有女朋友了。一来二去,伯母就不信了,非让你把女朋友带回家吃饭。你没办法,又不能找圈里的,一不小心就露馅了。刚巧遇上了我,你就顺水推舟了嘛。我懂的。”说罢,还俏皮的朝姜念顾眨了眨眼。

      “既然你都知道了。”姜念顾抓过顾诗余的手“那我们走吧。”

      他们玩遍游乐场各种设施,想找点热恋的味道。他们坐了过山车,顾诗余嘲笑他胆子小,姜念顾就将她带去了鬼屋,最后抱出来一个瑟瑟发抖的顾诗余。他们一起尖叫,一起欢笑,喝同一杯奶茶,吃同一个甜筒。明明刚刚相处,却快活的如同热恋。

      他们在休息的间隙躺在草坪上闲聊,绿草出新芽,连上面的露水都染着恋爱的气息。

      顾诗余喘着气调笑道:“天啊,姜念顾,我跟你这么合拍,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啊。”

      姜念顾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迅速又恢复了常态:“是啊,我们俩有七世的缘分,世世相爱,今世也不例外”

      顾诗余听着他的玩笑,在草坪上乐得打滚。

      “看惯了你电视上严肃的模样,如今你嬉皮笑脸,感觉更加迷人。”她说的是实话。

      他撑起头来打量她:“小姑娘这么会撩,长得又好看,我不相信你会需要跑到外边来等艳遇。”

      “别老叫我小姑娘,我就比你小两岁。”她难得严肃:“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中的英雄梦。”

      杜拉斯的《情人》。

      她一本正经的小脸晃得他愣神。

      可她却瞬间换上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无所谓地说道:“好了,开玩笑的,只是终于等到了个长得帅的罢了。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华灯初上,点亮这璀璨人间,灯火摇曳处,是她亮闪闪的眼,像是有人撒了一把碎钻在其中,耀眼夺目。

      顾诗余坐在他对面兴奋地说:“一直都想感受一下这浪漫的最高境界,在最高处俯瞰这城市夜景,喧嚣的城市在刹那间变得安静,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有种生死相依执手白头的恍然。”

      姜念顾往下看了看以表示认同,又想了想说道:“好像关于摩天轮还有一个传说。”

      顾诗余积极抢答:“我知道的,如果摩天轮登顶时真心相爱的恋人没有接吻,那他们的结局注定是离散。”说完一脸得意的等待表扬。

      姜念顾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头:“是啊,而且这个传说被反复印证,屡试不爽。但我想,它之所以会灵验,其实是有根据的。因为在听完这个传说后,那些不屑一顾的恋人连一个小小的吻都不屑于去尝试,都不想给他们的爱情加一层验证和保护,或许是他们没有携手到老的心;或许是他们心里有鬼,不想让这个传说打破他们幸福美满的假象。”

      “哇塞,你这个见解很独到啊”顾诗余掏出了她记录细节的小本本开始埋头苦记:“不过灵不灵验跟咱俩又没关系,反正我们最后都是要分开的嘛。”

      姜念顾听了她的话后莫名烦闷,看着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竟觉得心塞。

      一时冲动,他一把拽过低头记录的顾诗余,印上了她花瓣般柔软的唇。

      摩天轮登上顶端,摇摇晃晃,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盛不住这忽如其来的甜蜜。

      他垂眸看她:眼睛挤做一团,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像只受了惊吓的猫。

      唇齿间尽是缠缱。

      他松开她,她微微喘气。

      顾诗余瞪大了眼睛看他,满脸不可思议,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没说话。

      姜念顾瞥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别一脸吃亏的看着我,我也是初吻。我这是尽职尽责,怕你到时候写小说,连男女主的吻都描绘不出来。我这是舍己为人。”

      这还是为她着想了?原来是她想多了。

      下去之后,顾诗余一直闷闷的不说话。姜念顾知道她尴尬,就借口去买奶茶给她暖手,让她在原地等着。

      姜念顾去了好久,磨蹭半天才平复下他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回到原处却找不见了顾诗余。

      他急了,给她打电话,却是关机。但他有种直觉,她不会走,于是就沿路找了过去。一步一步,说不出的心慌。

      一轮明月悬于天上,顾诗余就站在江边遥望着它。清冷的月光和她竟有种莫名的和谐,她此刻的孤寂是姜念顾不曾见过的,在他的眼中,顾诗余就像是鸢尾花,白色鸢尾,纯洁浪漫,自由自在;蓝色妖姬,美丽迷人,摄人心魄。可姜念顾又觉得,仿佛顾诗余此刻的寂寥才是真实的,洗去铅华,披一身月光,遗世独立。

      姜念顾走过去问她:“你怎么了?”

      她背对着他,眼底是无尽的悲伤:“张爱玲说,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半晌,又转过身来,笑得开怀:“诶,你说我刚才那个情绪是不是很到位,我准备在男女主分开后就这样描写女主,怎么样?”

      他松了一口气:“有思路了么?你想写一个悲剧?”

      “是啊,我准备写一个男女主原本深深相爱又生生错过的故事。”

      “为什么,喜剧结尾不好吗?读者乐于看到,你写的也开心。”姜念顾不解地问。

      顾诗余闭了闭眼:“柏拉图曾经说过:‘我们一直寻找的,却是自己原本早已拥有的。我们总是东张西望,唯独漏了自己想要的。这就是我们至今难以如愿以偿的原因。’现在的人,忙忙碌碌,人来人往中总是在错过。他们看不清自己的心,总是在失去后追悔莫及。哪怕是言情小说,我也想用我的文字警醒世人,想要的就要紧紧抓住,否则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顾诗余推了推发呆的姜念顾:“怎么样,被我的文采折服了吧,是不是很棒啊。”

      他笑了笑:“是啊,这么有深度的小说,良心之作啊。”

      他们依偎在江边看天空中璀璨的烟火,一朵一朵,燃尽黑夜的落寞。

      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久别重逢的恋人,难舍难分。

      凌晨两点的风,孤独又寂寞。

      是的,姜念顾试探了她。自幼没了双亲的他,又哪来的催婚的母亲?

      他怕顾诗余还记得,还记得,那些快乐的时光。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顾诗余自小就生的可爱,甜甜的一张脸惹人疼惜。再加上家境优渥,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千般宠爱的长大。玩伴更是一大堆,围在她身旁哄着她。

      可自从宋词来了,她就哪都不去了。成天跟在宋词后边“哥哥,哥哥”的叫,像只小尾巴。宋词开始还板着一张脸,保持他高冷的形象。可后来终是抵不过她软绵绵的一声声“哥哥”,开始试着照顾她,陪她玩。

      他们在院子里种花,一株一株的希望;他们在池塘里捞鱼,一只一只的欢乐;

      宋词自小就聪明,他有时也会教顾诗余写字,一笔一划的,是他们的名字。

      顾诗余有时也会仰着小脸对宋词说:“哥哥啊,我要快点长大,才好嫁给你。”

      每每这时,宋词总会红着一张脸走开,留顾诗余一人在那里“咯咯”地笑。

      那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冬去春来,时间的荒野淹没了那两个小小的人,消失不见。

      顾诗余和姜念顾开启了他们新一轮的旅程。

      他们去迷人的大理,去浪漫的巴黎,去四季如春的昆明,去大雪纷飞的北极村。

      最后,他们约在杭州游湖,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七月的垂柳亲吻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垂柳多情,流水只随落花飘零。

      顾诗余和姜念顾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早已有了非同寻常的默契。

      他们泛舟湖上,聊杭州香茗,沁人心脾;聊白蛇送伞,断桥之约;聊苏轼才情,洒脱不羁;

      正当他们聊苏轼琴操的琴瑟和鸣时,一只小船毫无预料的撞上了他们的,起了冲突。

      那只船上的两个人好像不是来游湖的,而是专门来找事的。因为,三言两语的冲突下,他们一把将顾诗余推下了船。

      真奇怪啊,明明上面还是燥热不堪,这水下竟是无比清凉。

      准确来说,是刺骨的寒冷,一点一点侵占顾诗余的意识,一丝一丝的抽去生命。

      顾诗余怕水,十分怕。

      但她知道,局已开始,她以身入局,就不能有丝毫恐惧。

      她早已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任由自己慢慢坠入湖底。

      一双强有力的手拽住了她,将她扯进自己的怀抱,那怀抱太温暖,让她舍不得离开。

      只有姜念顾能将她救赎。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烟万点,流水绕红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姜念顾念的是琴操改的《满庭芳》,他拥住顾诗余,在她耳边呢喃:“阿余,我不想我们像琴操和苏轼那样被世俗纷扰所绊,郁郁而终,既然彼此相爱,何不紧紧抓住?阿余,做我女朋友吧。”

      顾诗余紧紧抱着姜念顾,许是劫后重生的喜悦吧,她笑啊笑,笑的眼睛都开了花。

      “阿余,你怎么哭了?”姜念顾擦去顾诗余脸上的泪花。

      “没事,许是在水里泡的太久了吧,都向外冒水了。”顾诗余仍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我答应你,做你女朋友。”

      顾诗余怕水,姜念顾是知道的。

      在他到顾家的半年后。

      那日他和顾诗余在顾家的池塘里玩耍,池水清浅,就连蒜苗高的顾诗余,也没不过腰。池塘中长了些软而滑的青苔,顾诗余一不小心就滑到了。摔在水中的顾诗余明明可以立马站起来的,但她却在水中扑腾,大声呼救,看的姜念顾傻在了那里。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去捞她。

      顾诗余喝了很多水,半夜又发起了高烧,一连病了好多天,从此再不敢去池塘边走动。

      姜念顾再三询问,老管家才支支吾吾的告诉他:顾诗余的母亲,就是在救掉入河中的顾诗余时,溺水而亡。

      所以两船相撞,本就是设计好的事情。推顾诗余那人跟姜念顾使了个眼色后,他便明白,那是养父那边的人。

      明知道顾诗余怕水,他还是在默默数了五秒后才跳下去救她。

      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嘛,女孩子总是会轻易对救命恩人撤下心防。

      是夜,霓虹灯闪烁在城市的风中。

      整个城市的华丽与盛大都隐没在黑夜的伪装下,像一个虚幻而美丽的肥皂泡,眨眨眼就会消失。

      姜念顾在街边捡到喝得烂醉的顾诗余。

      她撒娇般趴在他背上说:“姜念顾,可不可以把我送回家啊。我爸爸今天出差了,不在家,我一个人害怕,你可不可以陪陪我啊。”

      姜念顾紧了紧手上的力道,生怕她掉下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好。”

      “我带你参观下我家啊”顾诗余趴在他背上对他发号施令:“上楼,最里面那间是我爸爸的书房。进去进去,看见那个暗格了么,推开啊,是一个保险箱,放着我爸爸的机密文件。但没有人知道钥匙在哪,因为它在我脖子上挂着呢,哈哈哈。嘘,别让别人听见啦。左边,是我的卧室,走,进去。”

      她喝醉酒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眼睛亮闪闪的 ,像有无数星光在其中沉醉 。

      她嘟囔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么”

      他说:“ 我知道”

      她撅起了嘴,使劲摇了摇头:“不,你不知道。”

      他无奈扶额:“好,我不知道。”

      她急了,眼底泛起一阵雾,大叫道:“不,你要知道。”

      他宠溺的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好,我要知道,那你便说与我听。”

      她狡黠的一笑,偏过头去,嘟起嘴:“哼,我偏不告诉你。”末了,又醉醺醺爬到他身上,咬住他的耳朵温吞吞的说:“悄咪咪的告诉你啊,全世界,我最最喜欢你了。”

      说完,便倚在他怀里沉沉的睡了。

      她吐出的温热酒气仿佛还在他耳边缠绵,在他心中荡漾,似有一只小小的爪子轻轻的挠,搅得他躁动不安。

      而他的心已经凉了。

      随着她目光的离去,一起暗淡。

      他的心口处,有冰凉的金属质感,是顾诗余刚刚趴在他耳朵边时,由她脖子上滑到他心口的。

      保险柜钥匙。

      他们本是该相伴长大,两小无猜的。

      如果他不曾发现真相。

      那日是顾诗余的六岁生日,许多人来给她庆生。有一个比顾父大了十几岁的男人频频看向姜念顾,神色古怪而不自然。

      姜念顾觉得奇怪,但也没在意。

      饭后,他陪顾诗余玩躲猫猫。几处躲闪,他藏在了书房旁边高大的盆栽后边。从半掩的书房里,传出了顾父和那男人的谈话。

    “如海,你怎么收留了那小子,你明知道这是颗定时炸弹”

    “老师,他父母的事,我终是心中有愧。”

      三言两语间,姜念顾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害死他父母的,真的是那个跑车车主,醉驾逃逸,没有将他父母送去救治,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最终身亡。但是,那跑车车主是顾如海老师的儿子。所以,顾如海动用职权,掩盖了重重疑点,草草结案。

      姜念顾捏紧了拳头,一腔怒火无处宣泄。

      最可笑的还是他,认了帮凶做父亲,认了帮凶的女儿做妹妹。

      宠她爱她照顾她。

      姜念顾转身欲走,却碰到了盆栽,发出了声响。

      “谁?”

      “是我啊,爸爸。”顾诗余眨着通红的双眼走了出来,冲姜念顾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爸爸,我刚刚玩的时候眼睛里进了沙子,你帮我吹吹好不好?”她全听到了,心疼得想落泪。

      姜念顾趁乱逃了出去。

      他后来投奔了妈妈的远房亲戚,改名换姓,在异地他乡慢慢长大。

      他设了一个盛大的局,如今,也是该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青梅竹马的缘分,也该有个了结。

      姜念顾凭借他掌握的证据,要求法院翻案。

      以姜念顾如今的身份和地位,那自然不难。

      跑车车主时隔十五年终于受到了应有的罪责,宋氏夫妇得以沉冤昭雪。那人的父亲也因涉嫌作伪证而锒铛入狱。

      而在外人看来与此事毫无关联的顾大法官却主动请辞,态度坚决。

      光影沉浮,这段被掩盖了十五年的往事,重现于世间。

      牵扯出丝丝缕缕的关联。

      那日,姜念顾在办公室重新翻看那些文件时,发现了其中掩藏的一张纸。

      轻飘飘的一张纸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在他心口开了一枪,血光四溅。

      潇洒的字体,是她的成全:

      今生将不再见你。

      只为再见的,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

      再现的,只是些沧桑的日月和流年。

      席慕容的诗,小时候的他常常读给她听,其中她最爱的,就是这一首。

      原来,她什么都没忘;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顾诗余第一次见姜念顾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一见君卿误终身。

      小小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只知道对他好,只知道赖着他。

      后来的后来,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她才知道,姜念顾于她,就像是闷热夏日的一阵清风,席卷她所有甜蜜与痛苦,无法自拔。

      爸爸掩盖凶手罪行的事她全听到了。

      那是她最爱的宋词哥哥啊。可从此以后,两人之间却再无半分可能。

      为了不让爸爸逼问她宋词哥哥去了哪里,她硬是冲了十桶凉水,成功将自己弄成高烧不退。

      半睡半醒间,她看见爸爸坐在她床边焦灼的叹息,她只能闪着泪眼婆娑的眼问爸爸:“你是谁啊?”

      为了保护宋词哥哥,她只能装傻充愣,用失忆来掩埋她无忧无虑的童年。

      可她的父亲,名义上的帮凶,也并无一日安稳。

      宋词走了之后,父亲就开始寻找他。并不是怕他听到了什么泄露秘密,而是因为愧疚。帮助掩盖罪行并不是因为私收了贿赂,而是因为凶手的父亲是他老师,对她父亲有知遇之恩。老师只有这一个儿子,苦苦哀求他父亲,父亲为了报答,也只能答应。

      可终是良心不安,夜夜噩梦缠身,身体状况每况日下。

      顾诗余不忍心看父亲寝食难安,苦苦询问,才得知了实情。父亲说,哪怕身陷牢狱之灾,他也想赎罪,为自己的人生污点付出代价。

      眼看父亲的生命渐渐流逝,对于这唯一的愿望,她只好答应完成。

      那日,她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他,一眼就认出了他。哪怕隔着十五年的沉浮,她还是能清楚明了的知道,那是她的宋词哥哥。朝思暮想的人啊,怎能认错。

      她看见他在离顾家不远的地方徘徊,时而望向她家的轮廓皱眉思索。

      她知道,他要动手了。

      时隔多年,他还是忘不掉。

      是啊,血海深仇,他怎能忘却?

      那她便设局助他相谋。

      她知道,如果要得到父亲手中的证据,那就只能从她这下手。

      她知道他要来找她,那她就乖乖的等他。

      以什么身份等呢?

      当一位作家吧,笔名就叫“宋词”,用故事来祭奠她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爱情。

      宋词,一十四划,是她搁在心尖上的名字。

      可再见面时,她的宋词哥哥却已经换了名字。

      是啊,宋词宋词,念到就会想起诗余。

      他该有多厌恶。

      姜念顾,可真是个好名字。念顾念顾,念及过往,时刻不忘血海深仇。

      可她却并不伤心,因为那本就是顾家欠他的。她只是心疼,心疼她的小哥哥,自小就背负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提出了体验爱情的主意。

      她存了一个小小的私心,哪怕是假的,她也想享受这片刻的欢愉。

      在摩天轮上,她明明是难过的,却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她也想守住两人的永恒,可现实却是鲜血淋漓,令人不忍直视。

      可他赠了她一个吻。

      那个吻太过甜蜜,像一个不真实的梦,琉璃般的光彩,轻触即碎。

      人啊,在这孤独的世间徘徊了太久,一旦接触一点点甜就失了自我,变得痴心妄想,妄想留住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个吻就像一个小小的火苗,在顾诗余的心中缓慢的燃烧,一寸一寸,侵占她本就脆弱的心房,溃不成军。

      让她甘愿沉沦于他的陷阱,万劫不复。

      可自从遇见他,她就深陷泥沼中无法自拔,欢笑是他,悲伤是他,思念是他,美梦是他。他给了她爱情,也赠了她孤独。从此白天黑夜里,就只剩下他。

      在江边,她唇边是掩不住的苦笑。“千万不要痴人说梦了,顾诗余。”她这样警告自己:“他只是利用你,并无半分真心,也不可能有一丝爱意。全是戏罢了,一步一步,都是他的设计。”

      转身面对姜念顾的,又是一张春风般明媚的脸。

      后来,她想,还是写一个美满结局的故事吧。

      他们都这么苦了,何不在虚假的故事里,给自己编织一个甜甜的梦?

      泛游西湖,多美的意境。

      但顾诗余知道,那是一个残忍至极的陷阱,披着美丽的外衣,诱她走入致命的关键点。

      当她坠入西湖的那一刻起,她知道,故事就要走到结尾了。

      她这么怕水,她最爱的小哥哥还是任由她坠落,丝毫不顾及她的性命安危。

      顾诗余笑了,这样最好,断了她一切不该有的念想,离别时才能潇洒放手。

      “宋词哥哥啊,这水真冷,包裹住我每个神经细胞,瑟瑟发抖。就像我对你的爱,缠绵不息。”顾诗余在投入姜念顾的怀抱时,多想亲口告诉他。

      可她不能,在这份爱里,她卑微又渺小,连表达爱意,也只能借着醉酒说出:

      全世界,我最最喜欢你了。喜欢你,葬送了我今生的爱情;喜欢你,丢掉了我童年的记忆;喜欢你,放弃了我父亲的清廉;

      醉酒时,我做了一个悠远又绵长的梦。

      我梦见,花间少年,笑得烂漫,眉眼间全是欢喜。

      我梦见,西湖水中,真真假假,拥抱里尽是设计。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宋词哥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哪怕你对我从头到尾都是利用,哪怕你对我从始至终都是虚情假意,哪怕你对我从一始终都是恨之入骨。

      我都认了,谁叫,我喜欢你呢。

    十一

      姜念顾设了一个局,等着顾诗余来钻。

      可当他的小妹妹掉入湖中时,他慌了。

      多怕永远失去她。

      那一刻的慌乱就像是失去父母的那晚,茫然无措。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养父的养育并不是无条件的。

      养父要的,是顾如海法官的位子。一旦他倒台,养父就是新任法官。

      他怕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养父危及到顾诗余的安危。

      他只能忍,看着顾诗余掉入湖中,他心急如焚。

      他后悔了,他不想伤害顾诗余。

      他的小妹妹只适合无忧无虑,不能痛苦难过。

      可后来,当他翻案时没有控告顾如海时,他的养父却拿着顾诗余尖叫的录音来找他。

      他也怀疑过,那是个骗局。可是顾诗余的性命,他赌不起。

      他只能用那些文件逼顾父辞职。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和顾诗余之间再无可能。

      年华似水匆匆流逝,多少往事轻描淡写

    十二

      岁月变迁,春风又绿江南岸。

      姜念顾坐在江边看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美丽而又朦胧的傍晚,晚霞缠绕在他孤零零的影子上,难舍难分。

      他在读一首诗,诗的背面是一行潇洒的字:春风纵有情,桃花难再寻。

      她以为他不爱她。

      他笑了,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清晨,他去改名字。助理问他新名字有什么寓意。他难得心情大好的说:“姜,是我母亲的姓。”

      而顾,是我喜欢的小姑娘的姓。

      我,在想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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