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疼孙，同字姓（一）

闽南人有句俗语，“姑疼孙，同字姓”，说的是姑姑生来就疼爱自己的侄儿，因为有着同一个姓氏。

我姑姑多，但小时候和我最亲的是小姑姑。小姑姑未出嫁前我会跟着她到她的姐妹伴家里，坐在边上吃着小零食看她们聊天。后来小姑姑出嫁，我有很大一部分寒暑假是在她的家里度过的。

小姑姑长得很美，身材高挑纤瘦，年轻时追求者很多，姑丈就是其中一个。他俩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每日相对中，爱恋的种子在彼此心中生根发芽。

姑丈每天都能找到事由和小姑姑聊上几句，有一次碰巧遇到邮递员来派发信件，见到有小姑姑的信，他便帮忙签收了。那是一封表白信，内附一张黑白照片。

届时他俩还处在欲语还休的阶段，这封信件该是他们感情的催化剂，促进了他俩恋爱的进程。他们相约到影剧院看电影，到公园里散步，是所有热恋青年的模样。

那还是踩着自行车出行的年代，我们家在城郊，姑丈家住市区，他俩上班的地方也在市区，但每天晚上不管多晚姑丈都会护送小姑姑回家，再一个人蹬着自行车返回。

路灯映照下的俩人并肩骑着车子，喁喁细语，被拉长了影子。有时时间还早，不舍分开的恋人推着车子慢慢地走着，慢慢地聊着。只是再远的路总有到达的时候，来时交相辉映的影子和姑丈回家时的形单影只，构成了他们恋爱时的甜与涩。

小姑姑结婚时我差不多刚到上幼儿园的年纪，还不懂得分别的酸涩，只记得大厅里满是迎亲的客人，还有偏厅里一箩筐一箩筐的糖果饼干和花包，我在竹箩筐间疯跑，周围一片嘈杂喜悦。

姑丈许是爱屋及乌，对我也很疼爱，每次来家里总喜欢抱抱我捏捏我，有一年春节他们回门，那天我穿了一套大红色的小套装，上边布满亮片闪粉，远远望去真真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只是没一会功夫，闪粉全沾到了姑丈的外套上去了。

再大一些后，小姑姑便常常接我到她家里住，一同去的还有大我一岁的表姐，她是我二姑姑的女儿。那时候，姑丈家的亲戚和朋友们大多都认得我和表姐，小姑姑只有表弟一个孩子，她和姑丈常常和朋友开玩笑说我和表姐是他们的女儿。

有空的话他们会带我们出门吃饭玩耍。一次去吃肯德基，隔壁桌坐着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他见我和表姐表弟看着他，便微笑着和我们说hello，小姑姑鼓励我们大方地回应，我们却害羞扭头哄笑。

在游乐园，我最喜欢的是碰碰车，坐了一次又一次，眼里仿佛没有其他项目。小姑姑买票让我自己玩，我却怎么也不敢开，姑丈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带我。

我是个孩子，也一直像个孩子，什么都不会，表姐却从小成熟懂事，年纪稍长一点后，她便会帮忙小姑姑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我呢，则在一旁和表弟玩耍。虽然我和表姐只相差一岁，但我总觉得小姑姑和表姐间的相处除了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外，还有种朋友间趣味相投的味道，后来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而小姑姑和我，是大人对孩子的疼惜，是因着相同的姓氏的天然亲近。

小姑姑常常给我和表姐买衣服，有时傍晚出门买个菜，看见适合我或表姐的衣服便会顺手买回来。那时候同学间流行的例如木屐拖鞋之类的穿搭品都是她买给我的。有一阵很流行一种两穿的凉拖鞋，很多同学都穿上了，我也喜欢得紧，无奈妈妈并未买给我，刚好暑假小姑姑接我过去，带我和她朋友出门逛街，买了一双给我。还记得小姑姑挑了两个款式出来，一双是红色的秀气的，上头粘着两朵黄色的小太阳花，和同学们穿的款式一样，另一双上头没有任何装饰，简约大气，我选了这双，小小的我觉得穿上它后便有了大人的婉约，像小姑姑一样。由于鞋跟有些高度，平时上学穿惯平底鞋运动鞋的我那一刻走起路来像极了刚学会扭秧歌的小演员，小姑姑只得让我先换下来，在家里多练习几次再穿出门。

思绪飘到这里，自己都感到讶异，往日种种甚至一双鞋子的细节，竟然依旧能够如此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我生性寡淡，情感内敛不外放，甚少主动与人联系，久而久之，很多关系、感情都会变得淡薄，然而每每忆起昨日，心中涟漪不断，才知晓有些东西一直在内心深处，不曾离去。

想起有回小姑姑来家里，送了我一件刚时兴起来的迷你百褶连衣裙，我欢喜得不得了，穿上身不停地转着圈圈，裙摆飞起像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