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孤独叫真实

有一种孤独叫真实

——读张岱《湖心亭看雪》

听过不少次关于《湖心亭看雪》的讲课，除去重点学习文中的白描手法外，很多老师就只是浅尝辄止地讲文章表达了作者的什么感情、背诵课文而已；我觉得关于张岱，我们解读的还有些肤浅，远远没有走进他的世界。

张岱是孤独的明朝遗民，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他出身于官宦世家，有着一般纨绔子弟的奢华、浮耀，享乐而放纵；出身于文艺世家，满腹才华，一生笔耕不辍，涉猎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少为 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出自《自为墓志铭》）明朝灭亡以后，避居深山，勤奋著书，虽寄情于山水间，但仍旧标榜对前朝的忠心。世人只看到了他的忠贞与孤傲，却很少有人体会他内心与言行之间的真实。他的情真，他的文真，他的人真。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明朝已亡，在满人铁骑横行的岁月里，这样的大胆地启用前朝皇帝的年号来纪年，从此细节可观其昭然忠心！开头的别样年号，奠定了全文的故国之思。他就这样毫无隐讳地向后人展示这自己的真实，此情此志，终生不移！雾凇沆砀，世界自上而下，一片白茫茫，犹如他内心的颜色。所有的前尘往事，在尘埃落定的今天，一切都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即使在“更定”后的黑夜，白色依然没有丝毫的褪去。

也许，只有白色，才能排遣出内心渐而渐浓的哀愁！“一切景语皆情语”，张岱像一只寻梦的蝴蝶，但，冰天雪地的寰宇之中，让这只蝴蝶梦碎成冰。浩浩天宇，除了“湖上影子，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外，着实让人心生渺小之意！一切都是卑微的，与偌大的天地自然相比，“五十年来总成一梦”，遥思往事，除了记录这段记忆，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在佛前一一忏悔！犹如被世界忘记，孤高自傲的他只是不肯倒下；冰雪猛烈，寒气砭骨，张岱不着任何色彩，真实地地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在苍茫的风雪间，勇敢且真实地绽放着自己！

情到深处，虽非人间富贵花，亦有灼灼艳丽之姿可赏。

张岱素有“小品圣手”的美称，他的小品文，长的不过千余字，短的犹如本文，仅一二百字。其笔墨之精练，风韵之饱满，实是出人意料！看似寥寥数笔，却意趣独具。“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只此两句，雪之大，天之冷，令人可想而知，读来亦绝寒气刺骨!在大雪的威严之下，别说是人，连鸟都不敢出巢觅食；细品之余，却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有异曲同工之妙！情景的烘托，加上白描手法的辅助，更见其语言精练，意蕴深长。几个数量词的使用，梦幻如画，苍茫天地间，人更小，物更微。

不喜渲染，讲求传神，果真“文如其人！”

赏景出游，选在大雪之夜，不顾天气寒冷，“独”往湖心亭看雪，是其孤芳自赏的真实写照吧！之所以深夜独往，大概是不想别人看见，也不想看见别人的原因；无人诉说的故国之思，难以言表的忧愤之感，参悟人生的孤独寂寞之情，也许只有他自己明了！他选择独往，深夜赏雪，是超绝世俗的真实表现。即使在湖心亭偶遇客人，虽有惊喜，虽有被客“拉余同饮”的热情，但“强饮”二字，依然透露出作者凄清的本意！“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时天涯沦落人”，饮罢即别，又空引来惆怅唏嘘！

章诒和说：“……张岱的文章和他为人一样，有傲世刺世的锋芒，又有玩物玩世的谑癖……张岱还说自己无一事不败，′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偏偏，这个‘一事无成’的张宗子，成了‘明清第一散文大家’。他以书写的方式，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终极价值。有人这样形容：哪里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哪里肯定有张岱；曲终人散，风冷月残，有人吹出一缕悲箫，那听客肯定是张岱。一个多么丰富、美好的男人。所以说：若生在明清，就只嫁张岱。（《若生在明清，就只嫁张岱》）

张岱的作品情真意切，文章简练如他本人，不喜张扬的个性，称自己是“废石”一块，以致后人常疑心是贾宝玉转世，又有人称其是《红楼梦》的真实作者等等，虽有不实，我想皆是对张岱这个人的肯定！

无论是《陶庵梦忆》，还是《西湖梦寻》，撩开张岱那层孤独的、梦幻般的面纱，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他更纯粹、更真实的写照；因为，在他种种性情释然的背后，除了孤独，我们还可以称之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