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师，”乔玉良犹犹疑疑地问，“我家庭出身不好，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孟老师没有直接回答乔玉良的问题。她站起身在书架边取了个杯子，去洗脸架那边，提起暖瓶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回来坐下，轻轻吹着自己的杯子，试着喝了一小口。
她反问乔玉良：“小乔啊，你是不是因为家里这些事在外面被人歧视，内心感到很自卑？是不是走到哪儿都害怕人家知道底细，生怕人家看不起？是不是背上个家庭出身的包袱，过得灰心丧气？”
孟老师的话，点出了乔玉良的心病，他一个劲地点头。
“其实我们可以同病相怜啊，我家庭出身也是有问题的。我爸爸是走资派，也是被揪出来批倒批臭，还被群众组织关押过。后来把他下放到郊区农场，在那儿劳动改造。”
乔玉良有些意外，“哦……”了一声，嘴巴张成个0形。
“不过我们没有必要为家庭出身自卑。我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同样受到党和人民的培养教育，热爱社会主义热爱共产党，我们也是革命青年。你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还做好人好事帮助别人。你是个好知青，你要好好珍惜自己。”
乔玉良边听边点头，他觉得孟老师说的句句在理，心里热乎乎的。
孟老师放下杯子，继续说道：“社会上有些人因为家庭出身压制我们，那是一种政治偏见。出生在什么家庭，不是自己能够选择，这不是我们的错。父母长辈干过什么事犯过什么罪，那是他们的问题，不应该让子女来承担责任，对不对？凭什么我们要低人一等？家庭出身我们无法选择，但我们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我们要有志气，不能被家庭出身压垮，丧失生活的信心。我们承受了比别人更多的苦难，只能证明我们比别人更坚强。我们要挺起腰杆来做人，我们不是弱者！”
孟老师声音不大，言语却很有分量。乔玉良被深深地打动，情绪很受感染。
“孟老师，你说得太对了！说得太好了！你太了不起了！”
孟老师有点不好意思地摇头：“我哪有什么了不起，这些话都是我一个朋友说的。”
“哦，那你的朋友一定很了不起。他是干什么的？”
提到那个朋友，孟老师的脸色晴转多云，变得凝重起来。她看看墙上那幅蓝色调的油画，心思重重地说：“他叫肖力行，以前是无线电厂的工人。去年打‘五一六’分子，他被专政机关抓了。”
“啊？”这下轮到乔玉良骇然了，“为什么呀？”
“因为他写文章，发表政治YL。”
“他写什么文章？很反动吗？”
“不是反动，他是批判反动的！”孟老师态度严肃，语气坚定，“他有篇文章，影响很大，题目就叫‘论出身论的反动’。他批判出身论、血统论，批驳‘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错误观点，为出身不好遭受压制的青年鸣不平，号召他们起来反抗，为争取政治GP而斗争。“
“那他们为什么要抓他呀？“
“他成立了一个ML主义学习小组，引起了专政机关的注意。那些人对他上纲上线，说他的文章攻击毛主席的阶级斗争理论，SD年轻人反党，用心险恶，反动透顶，给他扣上‘五一六’分子的帽子，进行政治PH。肖力行钻研ML学习毛著，有学问有思想。他追求真理，敢讲真话，是真正的革命者，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我坚信，终有一天，党和人民会为他平反，我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孟老师那个朋友肖力行的事情，听上去好像挺复杂，乔玉良觉得很难理解。
孟老师看他似懂非懂的样子，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商量一下怎么教我唱样板戏吧。音乐课得上，样板戏得教，这是我面临的最大的政治问题。我可不想被他们上纲上线。”
她去柜子那边拿出个棕色的纸包，窸窸窣窣打开来，放到办公桌上，一阵甜香便扑鼻而来。乔玉良定睛一看，我的个天，原来是一包夹心饼干！
青岗这地方，水果糖都稀奇，夹心饼干更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哪儿来的？”乔玉良问。
“”去县里开会的时候买回来的。“
孟老师自己带头，尖起手指头去纸包里拈了一块，然后用下巴示意乔玉良：“吃吧，算是我的拜师礼，这还是你们东川市生产的呢。”
既然是拜师礼，乔玉良就不客气了。也伸手去纸包里拿了夹心饼干吃。夹心饼干可真好吃啊，嚼在嘴里满口生香，咽下去的时候，连喉咙里都是甜津津的。
乔玉良边吃边说：“孟老师，样板戏的事我看这样，以后我每星期天赶场过来教你一段，你上课要用那段我们就教哪段，保证你上课的时候用。你看行不？”
“这样行。”孟老师说，“不过我事先告诉你呀，教我你得有耐心，我很笨的。“”
乔玉良香喷喷地吃着饼干，口齿不清地说：“不会的孟老师，你不会笨的。”
“样板戏一字一句拖那么长，我最怕那种七上八下的拐弯，总是拐不顺溜。”
“没事，我一字一句教你，保准给你教会。”
孟老师一看闹钟：“哟，都十二点了，该去食堂打饭了。”
乔玉良起身告辞，孟老师说：“你等会儿啊，我打两份，你在这儿吃饭。”
“不不不。”乔玉良连连摆手，“哪能老吃你的饭呢。”
孟老师又忍不住笑了：“看你小心的。我有工资，还有粮油副食，一个人也吃不完。不过今天不打牙祭，没有粉蒸肉扣碗啊。”
乔玉良认真解释说，他们生产队有个陈大个，在镇上排灌站工作。今天赶场，陈大个家托他给陈大个带点东西，他正好去排灌站蹭一顿饭。
孟老师看他执意要走，也没强留，但让他把那包夹心饼干带回去吃。
乔玉良说：“不用带，放在这儿，下午我就过来教你唱样板戏，我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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