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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门被砰然一声拉上,女孩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崩溃地失声痛哭起来。
开始在脑海里勾勒起从前的回忆:她和他是在一场交际饭局上认识的;两人本来效职同一家公司,但彼此没有过什么太多的交集。他是属于那种默默埋头苦干的、吃苦耐劳的男性典范,每天早上到了部里的办公室,往角落位置上一坐,着手办公,便与外界没有了任何交集。鉴于他天性的卑谨和微不足道的职位,甚至很难让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像大多数兢兢业业、默默无闻的中低层职员一样,这样的人即使具备高尚的道德和无与伦比的才华,却总也得不到关注和赏识,依靠着微薄的薪水勉强度日。
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兴趣爱好或是不良的嗜好。有时候赶到上他心情大好的日子,早上到部里时也会冲临桌的人说几句“早安”、”“叨扰”类的问候。再有碰上他非常愉悦的时候,在房间里偶尔也能听到他开上几个轻松的玩笑、说一些戏谑的话后又自嘲自弄地笑上一两声;这时部里的其他同事会感到无比轻快,都会停下手头的工作,微笑地抬起头来,用带着几分庄重而欣赏的目光打量着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新奇事物一样:好像这个天生不苟言笑的怪胎因为开了几个玩笑,身上便突然增添了什么非凡的才能和与众不同的魅力,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闷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除非有同事因为什么特别的事务或是要向他借用什么东西,不然甚至可能他从早到晚待在办公室一天,大家都听不到他主动说上一两句话。
但自从遇识她起,情况就大变样了。在繁闹华丽的酒厅上,她热情开朗,表现活跃,挨桌儿地穿过来走过去,跟一位男同事优雅地攀谈几句,下一秒又附扎在几个年轻漂亮的女伴堆里畅快取笑,笑声穿过整片大厅,叫所有在场的男士听了都痴呢绵绵、链漪不能自已。这个可爱惹怜的妙龄同事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向他款款走来,轻轻地介绍自己,又问他的姓名,一颦一笑,教他那幂固不经开化的荒芜一下子便软化了下来;心房向爱情大开,一向有意趋避异性的他无比狂热地渴望能得到面前这个女子的感情。
回来后他性格大变,变得热情与开朗了起来;他总是莫名地感到一股冲动和愉悦,开始和身边的人融和交际,打成一片,仿佛是受到他可爱心上人的感染一般。他疯狂地向身边的同事打听有关她的事,得到了很多关于她的情况:了解到她是个活泼可爱的交际花,性格开朗,仿佛认识所有的人,和部里的同事也都很合得来。而且他隐约察觉到了似乎公司里大多数的男性职员都想讨她的欢心、为她的迷人魅力所折服而倾倒——因为当他向身边的伙计询问有关她的信息的时候,不管是谁——己婚或是单身的,平日里得体有礼的正人君子、或是浪荡成性出名的情场痞子,是裹着正装的大腹便便的谢顶监事长、亦是消瘦细高挑儿的邋邋遢遢的新入职部员,每个人回答时语调都是那么冷冷的,用带几分敌视的、警惕的、尖讽的、 嘲笑意味的目光乜斜地瞅向他,好像在对一个潜在情敌凌傲又高调地示威宣布:她嘛,迟早是属于我的,你又白打听什么?
尽管有这么多的顾忌和阻碍,他内心渴望得到这个女子的强烈念想却丝毫没有削减。他忧心衷衷,同时又无比疯狂地向她了展开追求;这个平日里冷漠寡言的人似乎把所有保留到溢满的柔情和甜言蜜语全在她一个人身上倾倒了出来。或许是被他的真诚所打动,女子竟然接受了请愿,两个人交往在一起了。
这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每天上午,可以看到他们携手并行地来到公司,下晚班后又一起离开;这件事起初还在部员之间掀起了辕然大澜,尤其是那些男士们,显得犹为愤愤不平,私下里议论纷纷,暗地里开始厌恶和孤立他,偶尔在工作场所当面碰见了,也会用背手昂头的倨傲恣态或是阴阳怪笑的双关刻薄话来回击他以暄泄自己的不平。
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他用一如既往的热情爱她,待她就像第一天一样温柔宠溺,甚至过无不及。她呢,自然很享受这样的殷勒和奉承。这对从一开始就不被认同和看好的璧人很快打破了所有人的偏见;他和她倒不像寻常头脑冲动的年轻热恋眷侣,尽管交往了很久,两人间似乎还没有一点隔阂。他把她拢在手心里,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掏出来献给她;她呢,则时常劝导和指引她的男伴,让他别那么偏执和孤僻,拉他上各种各样的应酬场合,教他学会交际。
“你呀,不该太沉闷了,虽然老实和稳重是男性的品德,但总该有所改变嘛。毕竟交际也是每个人都要学会的。”
每次听她这么说,他总是轻揉着她的脸微笑:“可是专注不好吗,就像我可以专一地只对你一个人好,总不该是坏事吧?”
女孩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但心里忍不任甜荡荡、美滋滋地受用,像所有年轻女子都不排拒柔言媚语一样,故意笑道:“也不见得,你要知道太专情木纳的男人,现在在女人这里是讨不着好的……”
他只是摇头苦笑,像听玩笑话一样置之不会。
但在她的引导下,他终于还是慢慢学会了交际,打扮得体,出入各种的场合圈子,在众多男女媛中混际,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对身边的同事伙伴也应景了起来。连他以前的那些敌对男士也不禁啧舌感慨;一边搅着杯里的咖啡,一边不停地对隔桌的同事说道:“不得不说,一个热情开朗,一个老成稳重;现在受了感染,他每天也生活了起来,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真是……”一面咽下喝在嘴里的浓咖啡,呼出一口热气,再摇头晃脑接着说:“……真是叫人羡慕的一对儿了。”
两人交往了好久,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的求婚顺理成章地被接受,也得到了周围所有人的赞赏与祝福。大伙儿甚至为此自发举办了热闹闹的酒会,聚在一处畅饮寻欢了彻夜。第二天到了公司,每个人脸上似乎都那么笑逐颜开、喜气洋洋的,不知是不是受了酒精驱使的缘故;见了他们态度格外亲热,握手言笑,向这对即将步入婚姻生活的新人表达祝福。
一切不都该顺理成章的吗?
她积极地筹备着两人的婚期,计划婚后的蜜月、假期,像其他任何一个即将新婚的女子一样沉溺在温柔、爱意、躁动和期盼的幻想里。每天到了部里,有时大家聚在一处谈话,总是看见她两手托着腮,眼睛则直摆摆地望定着一个地方出神,不用问,肯定又是在计划和筹备她将近的婚礼吧。
现在呢?女人搔着头顶乱蓬蓬的发,那原本光泽漂亮的、整整齐齐地梳成丸髻的头发由于近半个月来的悲泣与憔悴而疏于打理,变得松胯胯又干又蓬。
为什么事态可以变得这么快?她瘫坐在地板上伸小臂揩着泪,像在质问又像在问着自己。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他己经摔门而去的现状像蚁喙一般狠叮一口、叫她刺痛的心意识到这个不争的事实。女人崩溃地大哭了一回,刚揉去了一阵泪,鼻子一酸,马上又有一串眼泪涌落出来,决堤不断。
她记起他是怎样开始食言;在自己还细心地筹划着两人婚后世界时,她就注意到了未婚夫表现出的异样:一开始是忧心忡忡,好像在纠结什么疑难的大事,然后就变得暴躁不安起来。起初谁都没有查觉,止有她这个贴身亲近的恋人才注意到他微小的异变;最后则是表现得俞发显目,对这个他向来轻疼重爱的准妻,也开始冷淡了起来,说话一变了从前温软的语气,用的是以往未认识她之前的那种冷漠生硬。嘴角也不再藏着微笑,当她望着他的眼时,冰冷的眸子里只挂着最后一丝不易察知的温情——最后是连这一丝一线的温情都查觉不到了。她怎么可以相信以前那样一双装满了自己的眼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忽变,再望向她时,就如同她眼下的头发一样失去了漂亮的光泽,像被剜空了珠子一样,只剩一副角眶。
看起来男人的花言巧语都是一个样!等到真正要兑现的时候他们的虚情假意就被揭穿了,伪装的外衣剥掉在地上,轻飘飘没有一点儿份量!
她咬着嘴唇轻轻咒骂!
既然兑现不了自己的承诺,一开始就不该说那些“永远包容、尽心体谅”的鬼话来害人;那些甜言蜜语般的软话,现在令她愧恨地抱头痛苦起来。以前她每次这样哭的时候,还记得他是怎样贴在她的耳边轻慰安抚,然后她一把扎到他的怀中,任他轻拍自己的肩背,一边听他低喃温柔道:“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现在呢,她痛哭绝望,却再也没有了轻款安慰、听不到他贴在颈边耳傍的低呢细语了!像所有那些突然倒胯了、破产了的幸运儿一样,由于长期地占有和享用,便把别人的馈赠当成理所当然,心安理得了起来。那些在爱情的蜜罐里泡久了的女人,有朝一日罐子被打得粉碎,她们会发现那早已被泡得酥软了的内心原来根本就不可能再从温柔和宠溺里拔出来,活生生一秒也不可忍受;然后该抱怨变心的恋人如何枭狠,抽走了自己的感情——其实他从没有夺走什么,不过是停止了一直在无偿在作、且是自愿作着的事。想到这儿她哭得更厉害。
“或许是我一手造成了现在的状况?”她开始在自己身上反思。毕竟那样一个真挚友好的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出尔反尔、朝三暮四,对待感情轻易拮取、而又中道易帜的人?
或许人心难忖;在参与了一场场的社交沙龙,被她强拉着,结识了一位位女媛、混迹了那么多的大小场合圈子以后,这位冥顽不化的旧处士,老派保守的实诚君子,也活生生变成了另一种人,一个交际花、一个四处游荡留情的浮浪子弟?她埋汰自己实在不该为了追求新奇与花样勒逼他去交际,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后路,把一位从前那样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百依百顺的正直恋人大改了性情——就像麻木迂死的傀儡在傀儡师百计千方的精心调教下终于注入了灵魂与活力、还来不及沾沾自喜地欣赏一番自己的杰出作品,却惊悔地发现跳动的傀儡由于苏醒而变得警惕、异常、心机重重,最终脱离了自己的操纵……
她想要宣泄满腔怒怨,信手够到一个瓷套杯子,抓起来摔了个粉碎。两只眼哭得红肿起来,脸上的苍白、苦皱与憔悴盖不住皮肉里鲜红的娇艳和恣质;不得不说有些女性秉具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恣颜,即使用不着精心地去修饰妆染,本身就可以被当成一件致命的武器,叫男子发狂失陷、令其他资质平平的女子拈酸、汗颜。
她自然也欣赏自己的美貌,曾经凭借这引以为傲的先天优势浪迹于各种交际场所;在华尔兹舞池里狂欢,在鸡尾酒会上放纵彻夜,受尽众人的仰叹与追捧,无往不利。她或许也隐约觉着这样一张为寻欢作乐而生的脸,可靠到足以拴住任何一位男子的心。她实在接触过太多的人物,又有多少俊俏风流的追求者倾倒在她的裙下!但偏偏拴不住他。这时她脑海里勾勒起对他的回忆——一想到这儿女人就来气儿:这样一个长相平平的男人凭什么那样趾高气扬地离开自己?这种愤怒和悲慨莫名其妙,仿佛一个年轻漂亮的失意女子最大的不幸与耻辱并不关乎恋情破裂本身,而在于抛撇她的人是个根本配不上她的庸夫;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位名誉四海的剑客最终栽倒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辈手中,心头的耻辱和不平很难不再添几分。
但怒气还是很快平息下去了,忧伤从新占据了她的心头。因为她本来还是很期盼着婚礼,盘算能与他以一段相濡以沫的长远爱情圆满收场了的。但现在他食言了、反悔了,为什么?
她搜肠刮肚地苦想,试图从他说过的那些隐晦而含蓄的决裂话语中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但最后抱着脑袋愤恨,坚持自己没有作过什么太不像话的、以致于激怒他最后决交的事——毕竟当他说“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许下了一个承诺;并且从那句话落地的一刻起,这个承诺就已经生效了不是吗?毕竟,除了本身就道德败坏的人,谁会好端端地,宁愿去违背自己的说过的话、许过的诺而受到众人的谴责并背负骂名呢?
她振振有词地这样对自己说着。忽然又迟疑了一下,像是在怀疑和反驳自己似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她使劲地摇摇头,似乎在努力把那个有可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晃掉,宁可坚决相信他本身就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
门这时突然被推开了,女子见走进来的是刚刚离开了的未婚夫,有些惊鄂地望着他。他呢,背着手,看见了坐在地上崩溃大哭的她,空荡荡狼藉的大厅,打碎的杯子片散落满地,根本不为所动;两眼冷淡淡的,板着脸,冷冷吐一句:我只是忘了一样东西。
撇下目瞪口呆的她一直进了那间曾经是两人卧室的房间。从他一推门进屋,女子的心里就乱成一团,脑海里似乎有无数个念头飞转而过,但细细一抓,一个也没留下。她一直怔怔地愣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见他取好了东西要踏步出门,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冲过去从后背紧紧拥搂着他,大哭大求他回心转意;“你把我的心都摘过去了,现在叫我一个没心的人怎么活”,夺口而出把刚刚想到的话赶紧说出来。
他轻轻嗤了一声,好像很不耐烦了起来,连头也没扭回来看她,说道:“是你自己要把心塞给我的,不是我摘过来的”,说着使劲要扳开圈在身上的手;尽管她像什么似的死力拢紧他,又怎么经得过一个决意下定的成年男子的力量?眼见环拢得越来越松,未婚夫忽然干冷地笑道:“你不仅塞给了我你的心,还差点塞给了我你们的孩子不是吗?”
说完一把扭开圈套着的手,挣脱出门扬长而去,留下披头散发的女人麻木地哭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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