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松飚
教育的问题,根本的是教育思想的问题。理念是思想的派生物,理念指挥行动。
政权领袖、教育部长为首的各级教育行政人员(不仅仅是官员)、校长、教师、家长都应该接受“修正教育思想”的教育。只有教育思想端正了,“怎样教育孩子”才会达成共识,才会有正确教育思想指导下的“正常”的教育。我这么说,不是影射或暗示,而是直指我国现在的教育是不正常的,是畸形的,是病态的。
造成这种畸形教育的罪责不能归咎于哪一个“局长”(教育行政官员的代称)、校长或老师,但每一个“局长”、校长、老师和家长都有责任来修正这种教育,或者说医治这种教育疾病。若一定要追究造成这种畸形教育、病态教育的罪责,应该从上至下;若想彻底修正这种畸形教育、医治这种教育重病,也得从上至下、上下联动,当然也需要处在最基层的教师敢于“以下犯上”、从我做起。转变教育思想,修正畸形教育,医治教育重病,家长们也义不容辞,也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正确评价老师乃至学校的教育。
关于教育,想说的话很多,迫不及待地先夜鸣三声,有时间或将长篇大论。
(2018年11月30日凌晨4:12于枕上)
附:
李镇西:人是教育的最高价值!只要我们的学生睡眠得不到满足、体质在下降、近视在增加,我们宣传的所有“教育改革成果”都毫无“辉煌”可言
(2018年11月5日,李镇西老师在世纪明德论坛上演讲《人是教育的最高价值》)
李镇西
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
新教育研究院院长
各位老师:上午好!
今天我演讲的主题是:人是教育的最高价值。
这是苏霍姆林斯基的观点。今年,是这位教育家的百年诞辰,我重读他的书,读到这句话:“人是最高价值。”但人在这儿不是抽象的,苏霍姆林斯基是在谈教育的时候说的这句话。所以,这里的“人”特指儿童,我们的工作对象是儿童。所以这句话可以表述成“儿童是教育的最高价值”。如果我们承认“儿童是教育的最高价值”,那就意味着教育要尊重儿童的天性、尊重儿童的尊严、尊重儿童的视角、尊重儿童的个性、尊重儿童的需要、尊重儿童的精神世界、尊重儿童的发展潜力、尊重儿童未来的无限可能性……而这一切都指向儿童的幸福!
教育,说到底是要给人幸福。但我们很多教育者往往对学生说:“你们现在辛苦,是为了将来的幸福。”家长也爱这样对孩子讲。好像儿童这段经历是为未来做准备的。可无论陶行知还是苏霍姆林斯基都认为,童年有着独立价值,本身应该是幸福的。
但是我们现在的孩子幸福吗?
大家看一个场面。每年高三学生在高考结束以后,几乎——不敢绝对地说“全部”——都要做一件事:撕书!校园里雪片纷飞,那是学生们撕碎的书页。他们在欢呼,很开心,而这开心的背后,是对一段岁月的诅咒:“终于结束了!”不用再考试了了,不用再补课了,不用再排名了,不用再熬夜赶作业了……可是想一想,退回到12年之前,同样是这批学生,他们要去小学报名的那天晚上,该是怎样的兴奋,怎样的憧憬?在座有许多比较年轻的老师,也许你的孩子今年刚入一年级,你们的孩子是不是很兴奋?小书包放在枕头边睡不着觉,因为明天要读书了呀!第二天早晨起来,挺着小胸脯说:上学去!可为什么12年后,他们曾经在12年前憧憬的时光,12年后却成了他们诅咒的岁月?当年他们背着小书包上学的时候不会想到12年后他们会如此仇恨读书——把书撕碎,因为他们不知道伴随他们学习的,竟然是这样的生活——大家看这张照片。这是我几年前偶然在成都市343路公交车上拍到的。这孩子晚上6:20了才放学,回家路上坐公交车还得赶作业,那天作业肯定很多,等回家吃了饭再做,怕是来不及的。在这儿,分数是最高价值,而非人是最高价值。所以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欢呼呢?
可怕的是,他们很多人,包括家长,已经渐渐习惯于这样的生活了。前段时间网上有两句话很是流行。一句话是学生说的:“你们去素质教育吧,我只想考清华。”他认为素质教育就是不能考上清华,把素质教育与高质量的教学水平对立起来。现在很多人明目张胆地反对素质教育——前些年还没有这种情况,最近几年有人公开撰文反对素质教育,包括一些教育行政部门的领导,公开反对,理由之一就是如果搞素质教育,贫寒子弟就无法跳龙门,他们就不可能有翻身之日。这是什么逻辑?还有一句话是前段时间被追捧的一篇文章的标题:“孩子,希望你遇到一位手握戒尺眼中有光的老师!”我明白这位家长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希望孩子遇到一位既严格要求又充满爱心的老师。可是,什么是“戒尺”?这是过去私塾先生专门用来打学生手板心的木板。我就搞不懂,现在为什么很多老师那么迷恋于体罚,还振振有词。这两句话,都表明不少人甘于做应试教育的奴隶。我们现在的教育是培养“物”的,而不是培养人。什么“物”?知识的容器、学习的工具、考试的机器!在这里,凸显的是知识,是分数,而人的价值泯灭了。
所以,当不再有“戒尺”的时候,不再有考试的时候,不再有分数排名的时候,这些学生怎么不开心呢?漫长的12年当中,人失落了。当丰富多彩的、色彩斑斓的教育内涵只剩下两个字——刷题,教育就不存在了。我经常在想,不管我们宣传的教育改革成果多么辉煌,不管我们宣传的课程改革多么硕果累累,或者学校的这样“创新”那样“突破”,只要我们的学生睡眠得不到满足、体质在下降、近视在增加,我们的教育改革就黯然失色!因为“人是最高价值”,而不是分数,不是硬件。
于是,便有了钱学森教授在温家宝总理面前那一句著名的发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注意,这里说的是“总是”,也就是说不是短时期内,而是很长时间。
在有一年的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上,著名经济学家清华大学教授钱颖一把这句话做了修改——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最早修改这句话的,反正我是从他嘴里听说的,我赞同。钱颖一把这句话改成:“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培养不出杰出的人?”
对,这样问才完整而准确,因为我们的教育首先是培养“人”,其次才是“人才”。什么叫人才?就是拥有专门知识和专业技能的人。人才是被人用的,具有工具属性。如果我们只盯住培养“人才”,而忽略培养完整的人,那么钱理群授所说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将源源不断。很难说芮成钢不是人才——作为安徽的文科状元的他,相貌俊朗,谈吐不凡,学识也算渊博,见多识广,他不是某个方面某个领域的“人才”吗?否则怎么可能成为央视著名主持人?但是他绝不是真正意义上完整的人!应该是“人”的价值高于一切,而不是“才”的价值高于一切。而有了杰出的人,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才。
另外,还要警惕互联网时代“人”的失落。为什么?很多人认为,机器都可以战胜人,前几年著名的人机大战就是一个例子。有人说,以后人将越来越被机器取代,尤其教育行业。因为只要打开互联网,坐在家里就可以听到世界上最好的课。不用到学校去,不用赶八点钟、七点半,睡到十点钟起来,懒洋洋地吃个早点,电脑打开便可以听哈佛大学经济学家某位教授的课。这不是一样的学习吗?这样理解对不对?似乎是对的。但是这个“对”的前提是,教育是传授知识,培养能力的。如果教育仅仅是传授知识、培养能力,刚才说的当然是对的。
但我们教育的功能真的只是传授知识、培养能力吗?大家看这三句话。陶行知说:“教育是心心相印的活动。”两个心,一个教师的,一个学生的,二者相沟通。苏霍姆林斯基说:“教育,这首先是人学。”他没有说是机器学,没有说是笔记本学、电脑学、互联网学……而是“人学”。雅思贝尔斯说:“教育是关于灵魂的教育,而非理性知识和认识的堆积。”想一想,我们现在很多时候,不就是在比拼哪个学生的“理性知识和认识”堆积得多吗?把学生推进大学了事!但这不是教育!三位大师都把教育指向了人的精神。都认为教育是关于灵魂的,而事关灵魂,岂能交给没有灵魂的网络与机器人?
教师会不会被人工智能淘汰?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大家看看这段资料在未来最容易被淘汰的职业,从电话推销员一直到房地产、经纪人,包括政府职员都会被机器淘汰。保险行业从业者、保安、打字员,等等,最容易被淘汰。什么原因?如果具备这三个条件,有可能被机器人取代:第一个无需天赋,只要训练就可以了。应试教育最讲这个,应试教育对教师的要求是最低的,复述教材,给学生解题,给学生反复训练。既然你本身就不过是智能人工,那有一天被人工智能取代不是很正常吗?第二,大量的重复性劳动,无须动脑筋。这不是咱们现在一部分老师的状态吗?不思考,不动脑筋。第三,空间狭小,视野狭窄。这也是我们一部分老师的写照,不关心外面的世界,整天就盯着教参教材和试题,这样的老师肯定容易被取代的。
昨天在广州,我和上海市前教委副主任尹后庆先生聊天。他说他认识的一个中年人,做了一个系统,到学校安装运用。这个系统叫“自适应系统”,能够跟踪分析判断每一个学生的学习状况,而且能够预测考试成绩。这个系统跟踪学生的学习环境,包括学习态度,三年中给每一个学生以准确的判断,让学生随时调整自己的学习行为。后来有一个学生通过这个系统的帮助去参加高考,系统预测他数学得130,结果他得了131分。只有一分的差距。尹后庆先生特别惊讶,就问他,这东西你怎么研制出来的?他说他是延安中学毕业的,当年他们的校长是一个数学特级教师,姓郭,就这样教他们的。他还说,那年他们班上七八个考上清华的,还有考上北大的,我考得最差,上了南开。后来他就把郭老师的那一套教学本事编成一个程序,用来分析监控学生的学习过程。尹后庆先生对我说,机器这样搞,那么精准,任何一个老师干得过它吗?肯定干不过的。所以如果你把教育变成仅仅是知识的传授,人是干不过机器的,人肯定要被淘汰。
其实教育是属于最不容易被淘汰的12个职业其中之一。大家看这个资料,在12个不容易被淘汰的职业中,教师被淘汰的可能性是最低的,只有0.4%,和教师并列的是酒店管理者。所以大家要放心,教育是最不容易被淘汰的。但是,教育这个行业不容易被淘汰,不是说教师不能被淘汰。关键在于怎么做教师。为什么这12个行业不容易被淘汰?研究结果告诉我们,不被淘汰的职业有这么三个特点:第一,必须要有社交能力、协商能力,以及人情练达的艺术。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人与人千差万别,而机器是概率统计,80%、90%是这样的,但就那么一个两个不合常规。教师不就是和不同个性的人打交道吗?酒店管理者每天面对那么多客人,客人有个性化的服务需要,机器做不到。教师的工作也是必须个性化的,不能一刀切。第二点,爱心,以及对他人真心实意的扶助与关切。人文情怀是机器没有的,而教师有。第三,还有创意和审美。这更是很主观的东西了,机器更不可能有。大家想一想,我们教师具不具备这三条?如果具备这些,那就永远不会被淘汰,因为人的价值高于一切。
就算是似乎很客观很理性的数理化教学,也不可能是纯粹的知识传授。我们学数学、化学、物理……绝不是培养专门的数学家、化学家、物理学家,当然也可能个别学生走这条路,但对多数学生而言,更多的是通过学习,培养对科学的信念,对真理的追求,对知识的热爱,还有坚韧不拔的毅力,攻克难题的喜悦……这就是“人文”。教学,作为以课程内容为中介的师生双方教和学的共同活动,它从属于教育,或者说是学校实现教育目的的重要途径。尽管学科教学是向学生传授系统知识、技能,但这无法抹煞教学过程中应有的人格引领、心灵感染、智慧启迪等人文色彩。教育承载着“价值”,凝聚着“精神”,体现着“人性”……岂能只是冷冰冰的知识?
看看现在有的学校,现在的课堂,是不是人越来越失落?更多的是堆积知识,是比拼分数。离开了人与人的精神相遇和心灵拥抱,就没有教育。来比较一下医生和教师的工作。医生面对病人,必须保持冷静,保持理性,不能过于感情化,否则会影响他对病人病情的分析和判断;但教师相反,面对学生他必须充满感情,投入感情,在精神上融入学生之中,唯有这样才会有真正的教育和教学。因为教育,更多关注的不是因果,不是规律,不是物性,而是价值,是精神,是人性。真正的教育过程,从来就不是师生之间单向的“我讲你听”“我说你练”工程式的“机械操作”。无论教育者还是被教育者,都不是冷冰冰的“程序载体”,而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感的人。在教育实践中,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关系不是人与物的关系,而是人与人的关系――准确地说,教育者和被教育者必须——或者说已经融为一个整体。只有当师生彼此相融,彼此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能够感受对方的脉搏的时候,教育才有可能发生。
尊重儿童,意味着教育过程要有儿童情趣。在读苏霍姆林斯基的书时,我读到这样一段话:“我希望尽可能充分地满足孩子们多种多样的兴趣和企望。换句话说,我希望使孩子们生活和学习得有意思。”当时我读到这里,眼睛停在“有意思”三个字上想了很久。“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呢?后来我得出结论,他的“有意思”就是情趣、浪漫、好玩,妙趣横生,如沐春风,时间过得很快,在学校一晃就放学了,一堂课刚开始怎么就下课了,迷恋,有趣……所以我认为,好的教育,应该是既有意义又有意思。什么叫“有意义”?指站在成人的角度看教育——我们的使命,我们的目标,我们的课程,我们的教学模式、教学过程……教育当然要有意义——教书育人嘛!失去了意义就没有教育。但还得有“有意思”,这是站在儿童的角度感受教育——有意思吗?好不好玩?我们往往更多地重视教育要有意义,现在我们要强调教育还要有意思!有意思的教育,就是站在儿童的角度观察、感受、领悟、实施的教育。怎么才能让教育有意思呢?每一位教育者都应该有儿童视角。
什么叫“儿童视角”?我的理解,就是从儿童的角度看待周围世界的视角,包括校园的一切。比如,照片上这座陶行知塑像,高大伟岸,目光远眺。这是以儿童视角来建造的吗?显然不是,因为孩子即使仰望也不一定能够看清楚陶行知的模样。而我们校园建陶行知塑像时,我给雕塑者说,请把陶行知著名的“四颗糖”的故事情景再现于我们的校园。于是,在我们学校,陶行知不是高高在上,而是站在校园里和孩子谈心,他慈祥地看着身边的孩子,孩子也可以平视他。这就是“儿童视角”。
我们的校园文化建设很多时候也缺乏儿童视角。我非常赞同校园化建设,我一点不反对,但是看一看,想一想,现在一些校园化建设是不是离孩子越来越远了?大家对照片上这个场景比较熟悉,就是学校的一间过道。可能有的老师看不出什么,但这属于孩子的吗?不属于。孩子经过这儿得轻手轻脚,生怕碰坏了弄脏了。我们现在校园的文化建设太干净了,太精致了,太一尘不染了!唯独不属于孩子。孩子想打个滚儿,没地方;想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也没地方。苏霍姆林斯基认为一个学校要有泥土,要有大树。可现在学校有泥土吗?到处瓷砖,到处水泥地面。这样的校园不属于儿童,是属于验收团的检查标准的,是为了达标的表格不扣分的。
这是台湾一所学校,大家看,一点都不规范,泥是泥土是土的。看这棵大树,校长说这个树是可以爬的,也就是说学生是可以爬树的。我大吃一惊问校长,你们怎么可以允许学生爬树呢?他说校园是孩子们的,而爬树是孩子们的天性。我想到大陆的每个学校,好像都不许学生爬树。想象一下,如果在座各位你的学校有学生爬树,会有怎样的后果?是不是德育处主任要出面了?是不是该扣他的分了?是不是要请家长了?是不是要做检讨了?……可他做了什么错事呢?什么错事都没做,就是做了符合他天性的事。这是台北一所小学的教学楼,一年级到六年级都在这个楼上,旁边是没有楼梯的。那学生下课怎么出来玩呢?有滑梯呀!孩子们觉得好玩极了,出门就滑滑梯。校长为什么这样设计?他说,好玩呀!学生喜欢呀!因为校园是为儿童提供的。这就是儿童视野,这就是儿童视角。我当时担心出安全事故,这是大陆老师本能的一种联想。校长说,学校建校五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例事故。他又说,就算发生了安全事故,也不可能拆掉滑梯的。这样的滑梯是不是“校园文化建设”?如果是,这就是具有儿童视角的文化建设。
今年我去过两次丹麦,这是他们一家幼儿园。在他们的眼里,我们也算是“老外”了。大家想想,如果在北京,或者成都,有老外参观幼儿园,是不是提前两个星期,甚至一个月就要做些准备?可这个幼儿园连像样的门都没有!再进去一看,越来越不规范,到处脏兮兮的,可是孩子喜欢。你们看,孩子在玩,多开心!比起我们的幼儿园,这样的幼儿园太不精致,太不干净了,草地、沙滩、秋千……都是给孩子们提供的,孩子们疯玩。管他“规范”不“规范”!看,地上童车倒了,也没有人管,如果在大陆的一些幼儿园或者学校,肯定这种情况不会出现的,不规范嘛!但这是孩子喜欢的地方。儿童是教育的最高价值,而不是专家,不是领导。
这是前天在郑州讲课的时候,早晨去锻炼路过一家幼儿园拍的,过于精致,没有一点土,要么人工草坪,要么是塑胶跑道。再看丹麦的学校,大家看这个照片上,学校一点不精致,也没有什么文化设施。他们办学理念是什么,我们不知道,因为没有一个标语。但孩子喜欢,因为这样的校园是属于孩子。再看苏霍姆林斯基任教22年的帕夫雷什中学。纪念他90诞辰的时候我到他的学校拍了这几张照片。同样没有标语,没有口号,没有浮雕,没有刻意的文化打造,有的是古老的红砖房和参天的大树,还有属于孩子的东西。这些树,就那么原生态的生长着。地面也没有经过打造,没把它弄成水泥地。这是苏霍姆林斯基亲自种的树,孩子们还有属于他们的果园,还有苗圃。比较一下,我们的校园文化建设,是不是过于精致过于整洁了?孩子们走进校园就情不自禁就要收敛,小心翼翼。十二三岁、十四五岁的青春激情无法释放。
大家看,这是我所任教的武侯实验中学校园,后边有一个空地。我当时做班主任,这张照片是冬天拍的,当时我跟学生们一起在玩儿。每天中午吃了饭,老师们在散步,孩子们在这儿玩儿。一到春天,杂草疯长,不需要去修剪的,各种灌木、小树也是枝叶繁茂,多好!后来我得知这块土地是预留做体育馆的,我就着急了。我去找局长商量,能不能给我们学校留一片空地,孩子们需要撒野的地方,这是学校呀!后来教育局局长接受我的建议,另外改了图纸,体育馆建好了,也给我们学校留下这样一片空地。虽然现在它比过去要规范一些,不会让杂草疯长,毕竟留了一块孩子撒野的地方。我在《中国教育报》发了一篇文章:《校园,请给孩子一片撒野的地方》。有的老师说你把这个“撒野”改成“撒欢”吧,文明一些。我说不,我就要“撒野”,就要孩子们那种野性。
所以我说我们的教育,我们的校园很多时候不属于孩子,是属于成人的。比如这张照片上,墙上这些标语口号,这些理念,孩子看得懂吗?不要紧,领导看着很高兴就可以了,上边来检查不扣分就可以了。在这儿,人失落了——这里的“人”指的是儿童。领导看了这些“校园文化”多开心,还表扬道:“嗯,文化建设不错嘛!”可这和孩子们有多大的关系呢?
很多时候,我们还以“集体荣誉”去损害学生的尊严和权利。比如迟到,曾经有老师跟学生这样说,你如果迟到了,就不要再进学校了,等第一节课下课、第二节课上课之前再进校园。为什么?因为第一节课进校园的时候,有值周老师和值周生呀,要登记哪个班的,登记了要扣分的,当天就会显示在学校的评比栏上,集体荣誉会受到损害。可能老师没有讲的还有一个理由是,这些考核最终是要和年终考核挂钩的,事关老师的利益。那为什么第二节课可以进来?因为第二节课值周生走了,值周岗撤了,就没有人知道了嘛!看,我们的教育,有时候就是“以人民的名义”剥夺孩子上课的权利。在这里,“人”失落了。
说到“迟到”,再看这个场面。这是两周前我在丹麦一个学校拍的,这是他们的早会。他们每天早晨有20分钟的早会,干什么呢?唱歌、跳舞。我也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只看见他们很快乐。我问校长为什么要设计这么一个环节。我以为和大陆的升旗仪式一样的,就是校长训话。结果不是的,校长说。第一个目的为了让孩子们彼此增强认同度,因为不同班级平时都不在一块儿,有这么一个机会一起活动,彼此便互相认同了。第二,更重要的是,让迟到的学生孩子有一个缓冲,比如我们是八点半上课,可是有孩子因为种种原因会迟到几分钟,不要紧,有一个20分钟的早会呢!不会耽误上课的。这就是站在孩子角度设计学校的规定。
30年前,就是1988年7月,我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这是我第一次在《中国青年报》上发那么长的文章,第一版没登完第二版接着登。文章的内容是我当时剖析一个高一女生的自杀原因。这个女生不是我班上的,但她的自杀让我感到震惊,于是研究这个案例。我研究这个女生自杀得出结论:我们教育离学生心灵越来越远了!孩子心里的苦闷和疑问得不到排解和解答。当时,我收到一位北京高二女学生的来信说,李老师,现在我们教育的问题是,“老师讲的不是我们想的,而我们想的恰恰没人回答。”这句话当时就击中了我,我就问自己,喋喋不休,滔滔不绝讲那么多,是我的学生想听的吗?而他们哪些需要我解答,不要说我有没有解答,我根本都不知道,浑然不觉。说自己“教书育人”,其实,我离他们的心里很远。人的价值高于一切,主要是指儿童的精神世界。30年来我经常想这句话,反思我的教育。后来我当校长,不仅一次给老师讲这句话。我对老师们说,一个优秀的教育者平时最该想的是什么?应该是——此刻,我的学生在想什么?这才是教育。而不是想最近领导在想什么,最近上面有什么什么新提法,有什么新精神,有什么新文件……这些当然该想,但不是第一该想的,第一该想的,是孩子在想什么。因为“儿童是教育的最高价值”。
既然“儿童是教育的最高价值”,那我们的课堂教学应该以学生的心灵为起点。我们那么多公开课,老师循循善诱、侃侃而谈,很有技巧,很有感染力,但很多时候这一切不过是在展示教学的艺术而已,学生只是教师表演的道具。在丹麦,我听了一堂数学课,老师是不讲的,她来回巡视,给学生做解答,提建议。课间我问她为什么不讲呢?她说学习是学生的事,我只考虑怎么给每一个学生提出适合他特点的学习建议。我想到,当年陶行知就说过,学校学校,应该是以学生学习为主的地方,而我们现在的学校应该叫“教校”,因为我们是以老师教为主。在这里,儿童的价值被忽略了。
我们应该让学校的教室成为孩子迷恋的地方。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我每个星期天每个寒暑假都和孩子们泡在一起,在小溪里捉鱼,在岷江边戏水,让风筝在海洋般的蓝天上优雅而自信地写诗,让歌声在似乎走不到尽头的原始森林中激荡我们肆无忌惮的青春……”注意,这不是文学描绘,而是我的真实经历。
请看这一组老照片,这是刚工作的我和孩子们在野外的草坪上。还有大年初一我们在山坡上玩。这是我和学生在河滩上斗鸡,最右边这个就是我。这是我们在岷江里边戏水,背后是大佛。青山绿水,诗情画意,欢声笑语,这才应该是教育的全部,而不只是刷题。这是我们骑着自行车去旅游,哦,不叫旅游,叫郊游,因为走不远。注意,当年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基本伴随着提醒、批评、警告、处分、扣奖金……可是我觉得这才是教育本来的面目,无所谓,扣就扣吧,幸福比优秀更重要。今年教师节前央视《面对面》栏目给我做了一个访谈,主持人董倩就问我:“你为什么要做和别人不一样的呢?”我说:“没有不一样啊,我做的就是教育本来有的样子。”她说:“为什么你总逆流而行?”我说我没有逆流而行,我做的就是教育本来的样子。她说,你在做什么实验呢?我说:“我没有做实验,他们才在做实验,他们在用孩子的青春做实验!”而我做的一切,没有一点是创新,教育就应该这样嘛!
这是在峨眉山,我和我高二学生用躯体把“一班”二字写在风雪弥漫的峨眉之颠。教育就应该是这样的浪漫的气息,前提是教育者本人要有浪漫的情怀。这一切为了学生和我的幸福,因为“人是最高价值”。看,这是我和学生在瓦屋山原始森林,刚才那句“让歌声在似乎走不到尽头的原始森林中激荡我们肆无忌惮的青春”就是说的这个情景。四川的瓦屋山现在开辟成风景区了。这是我在草地上和学生比赛谁学狗叫叫得最大声,当然,他叫不过我的,因为我是属狗的。这是在草地上,四个高三学生把我压在下边,我痛不痛?当然痛,但痛并快乐着。
我一直反对——哦,不是“一直”,我也曾经用这个词,后来越来越不用这个词了:“坚守”。为什么用“坚守”进行教育呢?什么叫“坚守”?就是咬着牙,鼓着腮帮子告诉自己挺住、挺住,再坚持一会儿……这样的教育我一天都不想去做。我用的什么词来说我和教育的关系呢?享受,“享受教育”。
读了博士,回到学校,我又当高一班主任,多开心啊,和学生在一块。我同样把课搬到大自然,搬到油菜花地里。后来我做了校长了,还当班主任,我把孩子带到公园玩儿,这张照片上是我们在比赛,比赛谁的鬼脸做的最奇葩。这样的生活孩子们怎能不向往?这样的教育才是教育的本来面目。
去年春节前,我和我第一个班的学生相聚,他们给我建议:“李老师你退休前再给我上最后一节课吧!”好的,今年七月,我果真给学生们上了退休前的最后一节课。历届学生从各地赶回来,还有从德国赶回来的。不少学生还带着他们的孩子,还有他们白发苍苍的父母。这不是上最后一节课,是重温我们走过的青春,重温我们曾经有过的温馨时光。我的学生,他们永远不可能在高三考完以后撕书。
新教育实验提出,要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为什么强调“完整”?很难说现在的学生和老师不幸福,但他们更多幸福是来自分数,来自考试,所以这种幸福不完整。我们要的是“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英国夏山学校这句话说的非常好:“让学校适应孩子,而不是孩子适应学校。”因为儿童的教育是最高价值。很多时候我们教学过程当中不知不觉在伤害着孩子。我前段时间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做《“学霸”“学渣”词语的流行是中国教育的耻辱》。学的好就是“学霸”,学的不好就是“学渣”。有的老师说不过就是调侃嘛!别把它当真。可调侃也不对,很多时候我们在言语当中不经意的把人就分成了三六九等。
儿童是最高价值,包括他们的尊严。昨天在广州尹后庆先生演讲时说的一句话,让我感觉到特别温暖。他说我们每年有一千万考生——不知道这个数据准不准确,我们不能只关心考上大学的学生,这一千万孩子中每个人的幸福我们教育者都要关注。说得太好了!关注每一个孩子的幸福,因为“儿童是教育的最高价值”。
是的,“每一个孩子”。我想到了苏霍姆林斯基的这句话: “请记住,远不是你所有的学生都会成为工程师、医生、科学家和艺术家,可是所有的人都要成为父亲和母亲、丈夫和妻子。假如学校按照重要程度提出一项教育任务的话,那么放在首位的是培养人,培养丈夫、妻子、母亲、父亲,而放在第二位的,才是培养未来的工程师或医生。说的多好,因为“人是最高价值”。这里的“人”指的不只是“天才儿童”,或“优生”,而是每一个儿童。
儿童是教育的最高价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帮助每个孩子成为最幸福的自己——不一定“卓越”,我不太赞成笼统说要让学生走向卓越,卓越只是一部分人的事,多数人就是平平淡淡,但是他的幸福是至关重要的。
半个多世纪前,有人说人类已进入“科技时代”了,进入“数学时代”了,是“电子世纪”,是“核子世纪”……苏霍姆林斯基说,不对,当今是“人的时代”,“人的世纪”!他预言,再过50年也是人的世纪,而且是人的个性全面和谐发展的世纪,那时候,人的全面发展将更为充分。应该说人类越发展,教育就越接近人的心灵。
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我们长期以来有一个口号,叫做“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有它的历史必然性和合理性。十年动乱,百废待兴,当务之急是把经济搞上去。但历史走到了今天,“十九大”怎么提的?习近平怎么说的?——“以人民为中心”!由经济建设转向人的发展,这是新时代的主题。但我认为,这个“人民”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具体到我们教育者眼里,“人民”是谁?不就是一个个儿童吗?你敢说哪个儿童不是人民?所以我认为,以每一个儿童为中心,让教育重新回到一个个具体的儿童的身上,关注人本身的成长、发展与幸福,这就是教育的“以人民为中心”。习近平说不忘初心,牢记使命。那么对教育者来说,“以人的发展为中心”“为了一切孩子”“儿童至上”……就是所有当代中国教育人最纯的“初心”。
只要把教育的目光永远对准人的心灵,我们教育永远不会过时,而且不管外边的“新提法”如何日新月异,“新理论”如何花样翻新,我们的教育永远处于时代的最前列。因为人是教育的最高价值。
谢谢大家!
来源:镇西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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