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太平洋接近赤道的位置,有一座不大的岛屿,方圆百里不见第二座岛,能见之物只有海和天,以及漂浮中的千变万化的云。岛上丛林密布,枝繁叶茂,也生活着一些大陆上不常见的生物,至于其名,无须细述。
首先说明,这不是一座无人岛,岛上生活着十七个男人和十三个女人,以及其他二十个工作人员。他们年龄大约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各肤色的人都有,他们却说着同一种语言——英语。这座岛上所发生的事件暴露后,其中存在大量的视频记录,估计岛上真正的管理员并未来得及删除视频,就被人先曝光了。这视频算是国家级机密,而我有幸参与了这次视频的观看,其主要任务还是翻译。
以下大部分是视频看过来的内容,当然事件更加详细的记录是通过大量文件中抄写过来,所以,在看这篇文章的时候,其中天方夜谭的部分,信不信,就由你了。
2.
1938年的时候,某国秘密派了一艘船前往太平洋的某座岛屿去,出发时间是深夜,几乎没人注意到这艘船的存在,它就像一艘潜藏于时光长河中的幽灵船,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前往一个可怖的地方。
上了岛屿,两个管理员——一个叫乔,另一个叫奥斯,他们带着三十个少男少女下了船,他们疲惫不堪地走上湿软的沙滩,前方是密布的丛林,每个人的心里瞧着眼前阴森森的树林,不由得打起了精神,心里紧张地打鼓,过了一会,一个高大的黑人男人拿着手电筒从丛林里钻出来,他的名字就阿布——他们都怀疑这个男人是生活在丛林里面的鬼魂,他的脸色看上去狰狞极了,仿佛一名杀人不眨眼的罪犯。
乔对阿布说,“人都交给你了。”
阿布说,“行,你们两人就在这儿停住,打道回府吧。”
阿布瞪着眼前这三十个战战兢兢的少年少女们,大声呵斥着,“跟我走,快点儿,走得慢了,小心给你们吃苦头!”
杨东恐惧地躲在一个比他高的男孩身后,他看不清阿布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像是某种可怕的野兽,隐藏着随时爆发的怒火,他们这些人跟着阿布走进了丛林,闷热黏糊的空气扑在脸上,潮湿的枝叶从他们的脸上手上脚上刮过,凉凉的,仿佛一条条触手,他们拼了最后的力气跟着那个可怕的黑人走,深怕自己慢点儿会掉队,然后死在这片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况且,他们哪儿也逃不了,他们要敢有逃跑的念头,就会死掉。
他们本来有三十一个人,一个叫加奈明野的女孩因为想要逃跑,她跑得不远,他们每个人都听到了震颤人心的枪声。那个女孩死了。
杨东记得自己正在家里煮着晚饭,然后有人按了门铃,他开门的瞬间,只瞧见了两个陌生的脸,随即就失去了意识。他后来了解到,他们这群人都是被绑架来的。
爸爸妈妈现在一定很担心他的下落,家乡战争不断,不知道现在情况怎样,听说爸爸的工作因此受到了威胁,唉,他好想爸爸妈妈,可他猜,他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他们跟着阿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路黑漆漆的,只有阿布手里那个手电筒的光,他们迷迷糊糊地跟着,就像一只只没有意识的木偶,一条线贯穿他们的胸口,轻松地扯着他们往前走。
不一会儿,一道高墙出现在眼前,阿布用钥匙打开了铁门上的锁,随即大吼一声,“都给我跟上,你们这些兔崽子!”
一进去,他们看到了三栋紧紧挨在一起的建筑物,白色的外墙,中心的建筑物上布满了一扇扇安着栏杆的窗户,窗户里头被厚厚的白色窗帘挡住,左右两边的建筑物较矮,在高墙和建筑物之间是一片草地,不见一棵树。
此刻只有中央的楼透着黯淡的光,仿佛是一只巨大的动物,蛰伏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吸引着猎物。他们走进中间的大楼,门的一边有密码锁,阿布按了密码才打开了门。他们走进一条地缝发着淡淡蓝光的走廊,幽蓝的光照着每个人的脸,他们脸上无不都是恐惧的表情,或颤抖,或隐忍,或面临死亡一般的绝望。
快到走廊尽头时,阿布退到门的一侧,让他们都先进去,他们进去后,阿布冷冷说了句,“兔崽子们,祝你们好运。”突然出现了一扇门,将阿布隔绝在门的后边,等门关上时,门和墙巧妙地密合起来,完全瞧不出方才门的位置在哪儿,好像刚刚的是一场惊喜的魔术。
自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阿布,他们也渐渐忘记了曾经有过一个叫做阿布的人。
他们聚成一堆,杨东惊惧地大量着眼前的景象——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墙,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他们惊叹这里宽广,惊叹向上凹进的天花板布满了细小的灯泡,散发着刺眼明亮的光,那光混合成一团白茫茫的雾,仿佛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发光的湖。
好安静呢。
一个叫迈克的小男孩流着泪说,“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们等着瞧,我爸爸会马上来救我的,到时候我们能够一块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杨东听不懂英语,他只觉得难过,他想要回家,他想爸爸妈妈。
就在这时,从屏幕后边走出来六个穿着白色外套的男人,他们都戴着白色的口罩,每三个人戴着十五个人走,一队往东门走去,一队往西门,杨东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时,林小苓突然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他瞧着林小苓,无意间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暖,就这一瞬间,他莫名地安下心来。
林小苓跟杨东是同学。也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她的幸运,亦或是是两个人都倒了大霉。
第一天晚上,那些戴着口罩的男人给他们准备了面包和牛奶,幸运的是,他们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全身白色的衣服和裤子,穿着一双蓝色的拖鞋,他们原本的衣物似乎都被丢了,总之他们就这样轮着两套换着穿度过了接下来的岁月,时尚与色彩自此与他们再无缘分。
临睡前,他们每个人都被叫到一个小房间里,一个金发的女人给他们每个人都注射了一管淡红色的药剂,起初每个人都吓得要死,以为是毒品要毒死他们,哭哭闹闹好半天,一个男人手里握着一把枪,恶狠狠地说,“你们都想死么?”
枪声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回荡,仿佛一支刺耳单调的旋律。
金发女人温柔地说,“放心,你们不会死的。”
鬼才信你。杨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偷偷瞪了那个女人两秒的时间,而后他缩起了脑袋,担心刚刚的眼神被人偷看了去,会要了他的小命。站在他后边的林小苓对他说,“杨东,我们都会死的,对吧?”
3.
他们在那里生活了八年。杨东已经二十三了。
一开始,他们每个人都被迫学习英语,已经会英语的人都被叫到另一个房间里去,医生——他们把这些穿白色外套和戴白色口罩的人都叫做医生——会让他们抄着圣经,直到学习英语的人下课。
他们年复一年的学习英语,甚至要求他们平时不能说自己本来的语言——他们知道所有被要求的事都不能反抗,如果做错了事,下场无非就跟加奈明野一样,死在枪口之下,亦或是更糟。
杨东相信在这个地方的每个角落里都有一个监听器,一个叫克里斯的男孩听说偷偷说了自己国家的话,被关进小屋子里五天,每天都能听到他痛苦的尖叫声,后来克里斯说他们拿钳子夹他的肉,每次夹三十秒,随后都是趁他未来得及的时候就夹他的脖子,他的脖子被夹得又肿又青,吓人的很,像是一块暴露在外边的肿瘤。他们还喂他吃蛞蝓,每次他都吐得要死,直到他不敢再说自己的母语。
英语成了他们日常对话的语言。那么多年过去了,杨东已经忘记国语怎么说了。
大约过了三年,他们都能说了一口流利的英语,那些抄圣经的孩子也不知道已经抄了多少次,他们没有多少娱乐活动,要么学英语,要么就吃饭睡觉,也没什么事情干。
他们将这个地方称之为白色地狱,而医生们就是囚禁他们的恶魔。
他们犹若行尸走肉一般地生活,他们的灵魂早已枯竭,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们都早已忘记了,生活似乎不再是生活,而他们也不再是他们自己。
这三年来,几乎将他们的意志磨得粉碎,他们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失去了对自由的憧憬。
可杨东并不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活下来了,但在他十九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令他永生难忘的事。那一天跟往常一样,每个月到了这一天都会发生一次停电,至于是每个月的几日,他们不可能知道,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已是混沌之物,犹若脱离于时间而存在——记录中显示是每个月的十四日。
那天他刚好在房间里睡了一个很久的午觉,醒来时,眼前只有微弱的红光——那是停电时的应急灯光,此时他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是林小苓,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床边,圆睁着眼睛看他,她眼里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微光,她很激动,她忐忑不安得仿佛踩在一条悬在半空的钢丝上。
“杨东。”她嘴里说着英文。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他听着自己的英文仿佛在听另一个人说话。
“你知道什么是做爱吗?”
杨东的脸瞬间红了。他大体是知道的,但也不确定他知道的是不是正确的。
“你想做什么?”
“做爱。”林小苓的脸在微弱的红光中发着光,仿佛她正在进行一项义无反顾的革命。
杨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亲上了林小苓的唇,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是怎么进行的,只知道林小苓一直处于主动的状态。
在快结束时,林小苓说,“那些该死的医生不肯我们做这样的事,我几天前看到一个医生的笔记本,里头有一条记录……”
不能让实验品发生性关系!
去他的!
这件事过去了三天,突然有一天,两名高大的医生冲进他的房间,用力抓着他的胳膊向后反着,他吃痛地叫了声,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也不说话,一路匆匆地走过走廊,头顶的白光照射在他们苍白的脸上。
他们走进一个房间,看到眼前的景象,杨东惊惧地瞪圆了眼睛,(当时看视频的我也吓得浑身发怵),恐惧仿佛一只巨大的怪兽咬住他的脑袋,他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
房间里面有三个巨大的透明水缸,里面装满了淡绿色的液体,其余二十九个人都泡在水缸里,他们似乎沉睡过去,嘴里咬着一条管子,大约是提供氧气的——那场面就好像陈列着二十九条新鲜的尸体,等待着被解剖的命运。杨东吓坏了,死命挣扎着,嘴里喊着,“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金发女医生走过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以防万一,你们都需要‘消毒’,杨东,早告诉你了,别抱着侥幸的心理,你跟林小苓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
他依旧挣扎,脑子里一片混乱,以至于想不起金发医生说的事是什么事。
一针镇定剂,他昏睡过去,他被剥光了衣服,像是一只幼崽,嘴里安上气管,被放入水缸中。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们醒来时跟以前没什么一样,但也有一样不同,他看到林小苓时,再无那种微妙的感觉,林小苓看他时,就像看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对了,他们都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4.
他们每天晚上都会被注射淡红色的液体,年年如此,只有十四日,断电的那天不用注射之外。
他们未曾想过他们即将面临的事件,但也想不到会发生更糟的事——他们万万没想到还会有更糟的事。
那天跟往常一样,二十三岁的杨东六点准时睁开了眼,他想要起床,却发现身体的异样,他觉得腰沉得很,手脚也麻痹,他感觉肚子好胀,他艰难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高高隆起的肚子。
他想要尖叫,想要用手撕开自己的肚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肚子怎么变大了!
就在他绝望不安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一个男医生走进来,杨东大声问他他的肚子到底是怎么了,男人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那里面,有一个孩子。”
有……有孩子!?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怀孕!而且还是一夜之间肚子就大起来了!
“你在开玩笑对吧?”
男医生没有说话,随即离开了房间。
“混蛋!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杨东动不了,就跟其他人一样,手脚麻痹,只能躺在床上等待着命运下一步的审判。
这时每个房间的扩音器响了,房间里回荡着女医生淡漠的声音。
“你们都怀孕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而且很快就会生下你们的孩子,这两天你们陷入沉睡,接下来的工作交给我们就行,放心,你们是不会死的。”
放你的屁!
“你们很想知道为什么会一夜之间肚子就大起来对吧,是因为我们每日给你们注射的S0R药剂,这是一种新的发明,它能让你们生下跟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它需要很长时间的累积才能发挥作用,一旦发挥作用,它的速度快得惊人,你们很快就会发现,五日之内这个孩子就会长到跟你们一样的年龄,这就是S0R药剂的伟大效果,当然制作这种药剂需要消耗大量的电荷,所以每个月都会有断电的一天,好了,孩子们,乖乖地睡一觉吧。”
房内不知道是哪个角落,突然冒出白色的烟气,顿时充斥满整个房间,他们在这缭绕的烟气中,带着绝望和恐惧沉沉地睡了过去。
杨东醒来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肚子已经变得扁平,上边有个开过刀的口子,逢着线,他不敢乱动,即使不动,也会疼得他直吸冷气。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这时林小苓跑进来,她没有穿上衣,她哭着对杨东说,“操他妈,杨东,我想死!”她肚子上的伤口虽已缝着线,却流着血,仿佛刚才有什么东西从她肚子里边钻了出来。
三天后,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孩子,那是他们自己十岁时候的模样。
十五天后,他们看到了那些孩子,跟他们此时此刻长得一模一样。
杨东看着那个“杨东”,那一刻,他想要用刀子捅死他。
5.
生孩子的一个月后,林小苓死了,杨东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他走进林小苓的房间,浓重的血腥味在房内弥漫,强烈得刺鼻,他看到林小苓支离破碎的,每个角落都有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生出来的“林小苓”站在床上,浑身是血,手里拿着一把小斧头,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东,露出了骇人阴森的笑容。
在林小苓死后的第三天,他们其中一个叫韩越的男生,大腿处出现溃烂,任医生如何医疗都不见效果,不过短短五天,就腐烂成一堆肉泥,而生出来的“韩越”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腐烂的人不只是韩越,还有其他五个人,他们也渐渐地腐烂了,只剩下一堆森白的骨骼。
6.
视频出现损坏,中间是一堆空白,就连记录也缺失了。
7.
视频中出现一个人的脸,正是杨东,他往镜头看了看,然后坐直了身体,微微一笑,开始说话,说的是英语,以下是我的翻译。
“过去的三个月,大家生的孩子似乎比大家都要更加聪明和强壮,但有一点不好,他们很凶残,似乎很喜欢杀人,他们一下子杀光了所有的医生,幸运的是,他们都是惺惺相惜的同类,并不会互相残杀。他们打算离开这个白色地狱了,他们前不久模仿医生,向外联系了医生们经常联系的人,岛上的物资也是靠他们来维持的,等那艘船来了,船上的人估计没有人能够活下来,算他们倒霉了,我们很快就会回到各自的国家去。
不管怎样,好像大家都活了过来,其实他们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自己活过来了,是原本的自己,还是生出来的那个自己,大家都分不清了,索性就不去管他了,反正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了呀。
再见。”
杨东站起身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什么放在桌上转身离去——等所有人定睛一看,都惊恐地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杨东的头,死不瞑目的表情充斥整个屏幕。
所有人都分不清,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原本的杨东,还是他生下来的杨东。
就像刚才杨东说的,他们三十个活下来的人,到底有几个是原本的自己,估计就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何况是他人。
视频看完后的当天,有人联系了总局,说在上海发现了杨东,他现在已经组建了家庭,有了一个儿子,生活似乎过得很平静。
另外有一个叫林小苓的女人,她无端端失踪九年后回到了家,第二个月,似乎是年幼的妹妹惹了林小苓发火,她一怒之下,将妹妹按在浴缸里淹死,最后用菜刀砍死了父母,这个骇人听闻的案件别人每每提起,大白天都觉得浑身发寒。
还有另外二十八个人,他们之中到底有多少是杀人的怪兽,无人得知。
我想,他们之间有的人把自己生下来的人杀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是挺奇怪的,不管怎样,杀了的好像是自己,活下来的也好像是自己。终究在那段可怕的岁月里活过来的人,似乎都已经不是人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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