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了位戏子。
他撑伞进城,七月份的花开的火红,血色的残阳落在青石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笑语嫣然,燕子也忙着往城里赶。
戏开了,扇开,锣鼓敲,月起笙鸣,乐声悠扬,他唱着曲,惊艳于世,风流倜傥。一身戏服,立在台上,眼中满是深情和专注,一瞥一笑皆引人注目。
台上人唱着悲欢离合,台下人听着喜怒哀乐,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对面的庙宇庄严神圣,戏园里的乐声渐晰,她轻步入戏园。
戏终,人群散去。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深情的眸映着柔柔的光,合扇。
“为何跟着我?”
她从角落里走出,姑娘一袭白衣,执剑戴蓑,踏着月光走来,带着风和草木的清香。
清野摘下头上的青蓑,她眼目星河,犹如芙蓉出水,清新脱俗又惊艳世人,一派清冷孤高的寒意。
“想跟便跟了,有甚不妥?”
豫言犹记得,初见清野时,她也是这样一幅清冷而立的模样,犹如绝世遗孤。
那日,他初入江南,荷花池中绽放着异常绚烂的色彩,乐声长久回荡在水城,他扇开扇落,无意惊鸿一瞥,在一处角落,瞧见了这位姑娘。
自那日起,从江南到京城,他的戏,她都会来听,只是仿佛戏中的悲欢离合都不能打动她,她总是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豫言觉得有些有趣,目光便常常追随着她,想要探寻她的表情。只是他不知,他此后的眸中便多了几分温柔。
他抬眼瞥了一眼,她好似在阐述事实般正经的紧,不解的模样平添了一分可爱。他嘴角轻勾,眼中带笑,轻轻地摸索着手中的扇,摇摇头
“无妨,姑娘想跟,便跟着,只是……”
他将扇遮住半边着妆的脸,浅笑回眸
“姑娘可曾看清楚过在下?”
清野那日初下江南,经过那戏园时,便被台上的豫言定住了眼,台上的豫言光芒万丈,像是清野的一束光,照进了她心里。她看着他一瞥一笑,扇一开一合,莫由得,她的心便安稳了下来,此后,她便一直跟着豫言,追随着那束光。
直至今日他问起,她才发觉,原来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
“不曾。”
豫言将扇合上,笑了笑
“既然姑娘从未看清楚过在下,倘若在下将姑娘拐了去,姑娘当真不怕?”
“若怕,我便不会来。”
豫言随意地摸索着手中的扇
“也是。”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凉意被清野铺捉,不知为何,她有一瞬,竟觉这伶人不同。
她拔剑相向,剑出鞘,一束银光闪烁,剑刺向了他的左臂,血浸染了衣衫。他轻勾唇
“姑娘这是何意?”
清野收起剑,她下意识以为他会躲,方才她出剑速度与力度同平日相比慢了许多,若是会点武功的,定能轻而易举躲过去。
清野扯下身上的布衫,递给他。
“你为何不躲?”
豫言伸手接过
“姑娘可是说笑了,在下乃一介戏子,不习文武,怎能说躲便躲的过去?”
他未包扎伤口,转身便往幕后走。
清野跟过
“你这是作甚?”
他未回头
“换装。”
清野有些许愧疚,目光落在他左臂,他的血顺着衣袖下落,顺着花纹样式,沿路染红衣衫。
待豫言将妆卸后,换作一袭黑衣,清野将伤处包扎好,方才好好审视面前人。
他生的极白,干净的紧。眉眼含笑,气宇不凡,气质极佳。
他走近,倒了杯茶递了过来
“姑娘总是执剑做什么?莫非姑娘是江湖侠客?”
清野接过,摇摇头
“然也,不过是寻找归宿罢了。”
她摸了摸剑,这把清月剑是姑姑所赐,也沾染过那人的血,沾染着自己的罪恶,此行,实则是自己的赎罪之旅。
天色渐晚,告别了豫言后,清野回到客栈,从包袱中取出一瓶丹药。这瓶中,有三十枚白色药丸和一枚黑色药丸,白色药丸有催眠功效,黑色药丸则是害命的毒药,中毒便无药可救。每晚倒出一粒药,每月换一次瓶子。无论颜色,皆要服下。
若生,则四处奔走,为民除害,若死,便生死有命。
她迟疑了一下,将瓶口倾斜,倒出的是一枚白色药丸。
服下,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女人猩红的面孔狰狞地冲着清野大吼
“都是你,是你害了我,你还我,还我命!”
“你这辈子,也别想安生,你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
清野恍然坐起,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下流,这种梦,每天晚上都会上演一遍。她下榻,打开窗户,月光投进房间,微风吹拂着树梢。
她倚着窗户,此时已是深夜,人总是在孤独的时候想起最亲的人。过往记忆如水在脑海中翻江倒海。
“姑姑啊,这丫头容貌可是不赖的,您瞧瞧。”
女人说着便把身后不足十岁的清野往前推,讨好地向面前悠闲擦剑的姑姑干笑。说着便用黝黑、长满茧子的手捏着清野白皙水嫩的脸。
“您看啊,这皮肤虽不及姑姑一半,但在常人中,算是不赖的,倘若命好,跟了姑姑您啊,可是这丫头三生有幸。”
姑姑将剑随意地放置一旁,漫不经心地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明眸皓齿,长相清美,最令人惊叹的是她那一双眸,好看的紧。
姑姑红唇微动,倚着椅子轻笑了声
“十两。”
女人暗自思量,若不是家中那老鬼得了风寒,自己怎会将家中最小的女娃娃卖出。卖就卖罢,城中就属姑姑价给的高,怎料十两,但这姑姑是长安城中有名的说一不二,若同姑姑讲价,赔了银子不说,若将命搭了进去,家中还有老鬼和娃娃要伺候,实在不值。
要知道,胡老二的尸体还在湖中飘着呢,想起胡老二,女人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点了点头,拿着银子便走了。
“眼如清旷的原野,此后你便名唤清野。”
“是。”
……
那日后,清野便跟随姑姑。索性她不爱言语,做事稳重,深得姑姑喜爱,姑姑赐了把剑,清月剑。
本应互不打扰,各自安好,不料两年前清野奉姑姑命追捕一名偷盗犯,那罪犯拼死抵抗,死在了清野的剑下,摘下面具,原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同胡老二一样,图钱财,私下做些不干净的勾当。违背姑姑的规矩,理应河里喂鱼,但清野始终不忍,便求了情,寻了处好地方安葬了。
期间父亲同其他的兄弟姐妹跑过来指责清野不顾母女情分,狠下杀手,心如豺狼。说她母亲定会黄泉之下诅咒她不得好死。
她清楚,弑母,乃大不孝,有违天地王法,道德底线。便几番求死,以谢罪。姑姑得知后,给了她十二个瓶子,道生死由命,遵从天命。
咻!
一声响打断了清野的回忆
忽闻城南有些许动静,她穿衣提剑跳窗而出。
月光之下,青石小巷,不见一人。
她漫步许久,便回了房。
他站高处,轻抚扇子,眸中道不尽的冷,黑影掠过,便不见了踪影。
自昨夜起,豫言像是石沉大海,了无影踪。询问戏班,纷纷不知。
清野原以为他是不想再同她有瓜葛,也罢,就此别过。
五日后,她受白鸽来信,姑姑召她回长安。
“清野,此次行动,事关蓬莱阁生死抉择,你可要不负众望。”
“明白。”
“这是最后一次,等完成了任务,你便去留随意。”
清野领了命,前去探查祚纪一派的线索。听闻那祚纪主异常神秘,见过他的人基本都不在人世,实在恐怖的紧,传闻被他下令黑名单的帮派,七日之内,不复存在。
姑姑那模样,许是同祚纪一派起了纠纷,蓬莱阁被下了追杀令?
清野来不及多想,连忙换作一袭黑衣,隐秘于夜晚中,到了姑姑所给的地址,她翻墙入内,院里空无一人。
她轻推门进去,他一袭黑衣,坐在正中央椅子上擦拭着小刀。刀刃上泛着冰冷的寒光,他的眸同深井中的寒冷一样,毫无温度,宛如地狱中的阿修罗一般。
她瞳孔紧缩
“豫言?”
豫言抬眼,看清来人后,面无表情。抬手,刀便飞向一边,死死地插在那方墙体上。
他走向清野,摸了摸她的头,薄唇轻启
“等过了这晚,我们便回去罢。”
他自小便从尸堆里爬出,身上遍布亲人的鲜血,在恨与痛苦中成长。他苟延残喘,卧薪尝胆,待势力强大后,在一个个夜晚,仇家的府邸血流成河,他舔舐着刀刃,眼中冰冷的寒光刺骨。
他自知,自己手中还沾染着无辜的血,待仇家逝尽,他便退隐江湖,埋了名,隐了姓,入了戏园,唱尽世态炎凉。
豫言在荆棘丛生、遍布鲜血的世界挣扎,沉到深渊时偶得一束光,他凝视着她,许久
“罢了。”
他将她拦腰抱起,回了京城,做那唱尽悲欢的伶人。
皆是赎罪之人,寻寻觅觅,后来,他们成了彼此的救赎。
蓬莱阁依旧除恶扬善,只是江湖上流传祚纪一派消亡江湖。此世间,再无修罗祚纪主,多了一位伶人名振京城。
心似枯木,人心至毒,仍有救赎。
文/木七
我与世界格格不入,与你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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