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在生活和学业的旋流中浮出,猛一抬头,看看外部世界,便会有三个体验:一是世界竟已变化如斯,二是世界依然永劫复归,然后是在这万变与不易中,思索到自身。这种体验的系统,在细读河元诗歌基金会理事长牛冲发给我的一批河南90后诗人群体的诗歌时,尤为发生效力。不知不觉,90后诗人群体已生长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不乏年轻和新鲜的认识和表达,另一方面,从他们的诗歌中,又何尝不能找到前人们和自己历练诗歌技艺时曾经把捉过的线索。这样的世界永远是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和想象。
选编的《元象诗选》对我而言,河南,是一个陌生的地理学词汇。我还未在空间上经验过她,反而有遐想在里面。这份16位生长或客居在河南的90后诗人的诗歌选本,其本身已是一个经历过作者自甄和编者鉴选的文本。而我在这篇文章中要做的,不仅是对这个诗人群体进行一种地方诗歌生态意义的考察——因为这一点已经不言自明,且需要更丰富的资料。我不过是通过对这份鲜活的诗歌文档的阅读和对每个诗人比较突出的文本特征的提炼,归纳,做出带有些许个我美学标准的判断。
一、叙事性和多元化
诗歌的散文化是从新文化运动开始的倾向,而诗歌对叙事性的进入和承受对诗人而言则是一个巨大的考验。经验,诗性,具有质感的细节和语言能力,都将在同一份文本中为诗人调和和自察。至于人生,本身就是一种叙事方式。因此,我首先梳理了这些诗人中具有叙事性的一些诗歌。
《哭丧女》是第一首跃入我眼中的诗歌,然后是《复活的老陈》《我的欲望》《直到油灯枯尽》《春》,小苍的这五首诗歌。从题目中,我误读出些互文的意味,哭丧与复活,欲望与枯尽。我想通过对题目的判断不难读出诗人这几首诗之旨在。小苍以寥寥勾写哭丧女并无自察的人生,哭丧这个职业,恰恰又和死亡的终极关怀相联,不知是所幸还是可悲,十五岁的女儿又接过孝服,一种可能是职业的交接,一种可能是一代人就这样来而又去。可以展开想象的空间很大,其功在作者对文本带有巧智的编织。而复活之后无归处的老陈,老陈当然不可能复活,复活的老陈带给我们的,恰是另一种视角下的世相人生,一种悲剧的痛感先为诗人惊觉,尔后凝成文本,最后为接受者的惊觉完成。
鲠溪的诗歌也多在想象中展开的。其虚构之事与笃定的语气正好构成二律背反。她借助描述前代诗人的写作去反思同代人的写作,写下对“我们许多年轻的诗人\似乎都在屋里写诗”(《匣子里的诗人》)的忧虑,而这恰好折射出他本人对于生命体验和经验的自觉性。《山桃花》《犬生》《中年苍老》则表达出对人的关怀。她的诗将经验与表达平衡得很好,我们有理由期待她未来的写作。
徐方方则是在日常中抽取出一些断片,对其中的细节加以锤炼,他的诗歌表达出一个初入社会的青年人对消费时代的生产和社会现象的观照。这种关注却非空对空,而是经过自己的观察和内省后,向事实投出的意识。而观看者则应该将过程反过来,从诗中的事实进入,去觉察出事实所被投射上的意识和关切。诗歌的社会学承担当然不是诗人表达之必须,但这种自觉必定存在。
李泠阮带着一种学医者的冷静跟缜密,并将这种冷静和缜密带入对一次解剖实验的观察和呈现(《动物实验——蛙》),对一位老人死亡前后和周边的描述(《老人的死》),对童年夏日午后玩纸船的笔录(《纸船》),但这种静思和缜密并非手术解剖般冰冷无情,而是被浸润情感之想象后的呈现。是“静言思之”的结果。
首届元象诗歌奖颁奖合影二、存在之思
诗人之思中必定带有对存在进行追索的自觉性。
杜宇的诗歌具有生活的在场感。这种在场感是由对存在的思考来表现的。他的诗歌里有对存在和存在者的思考(《存在去证明存在》),同时也又对存在被遮蔽的思考(《记忆,关于远方》),诗人时而在无眠的夜晚重新体验到意识中的家乡跟麦田(《无眠的夜里》),时而却低语着“城市代替天气\天气晚过时间”(《夏夜致远方》),对家乡的记忆和对城市的体验实际并不相悖,正如康德将四组范畴三分为正反合一样,对存在的体验和对存在被遮蔽的体验同时集中在诗人的诗中,实际上是一个统一体,为合。由此我们可以期待杜宇思考和体验的深进。
水寒的一首短诗和一章组诗,则指向两个实际上是相互观照的世界。短诗是一个男孩对乡村的脱离,组诗则是一组城市生活的群像和个我体验构成。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之下。城市对诗人构成了一个他者的形象,以供他旁观,或寻求融入的途径,而无论是旁观和融入,主体的存在都是难以回避和忽视的,故而,他会产生“穿花裙的猫咪\盯着我时\我消失了”,在我看来,这种消失正好是一种对存在的发现。
落砚沙的几首诗歌,和水寒的诗歌一样,关乎乡村世界和城市世界。他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叙述那个可以供我们在其间存在的田园乡村世界,并隐晦的将城市的本质指向欲望的生产与满足——“你把舞池里的欲望尽收于心\月色逡巡,人群、人群”。而他笔下的乡土世界,则充满经得住考验的林间,泥土,“树根、蚯蚓和鸟羽”。在他的观照下,“诗和远方”反而成为一个伪命题,因为存在就在身下和记忆中的大地和泥土之上。
陶玉帅的几首诗歌跟前面所写水寒,落砚沙的诗歌从主题层面来说有显然的不同。他表达的是一种纯粹的城市生活,所选择的生发意义的载体,也都是城市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事物,在这里,事物成为了对存在被感知的参照系,而不是前面两位的乡村田园世界。他诗歌中有一些超现实主义的特性,有想象的机敏性,但同样也不妨碍他在虚构中,找到存在,生发意义,甚至于无意义之意义。他耽于形而上的困惑,反而引起笔者对他在经历生活之后从阅历中出来的诗歌的期待。事实上,将他的诗歌放到修辞的层面去探讨也是行之有效的。
赵梦辉的诗歌有一种自语的特质,亦即艾略特所谓独白。反复的自语反而是为了不断的确证自己的存在。而他之所以寻找,恰是因为“我开始了流浪\于是\我再也没有了故乡”,季候,物象,个人体验皆是他自语的对象。
《元素》研讨会郭林杰的几首诗歌同样有进行存在之思的冲动。季候、物象的变化随着思索来到他的诗中。“远方”的几次出现,已经表达了他的此种倾向。此外,在他诗中出现的,还有亲情,对易代、衰老的思考。这些问题,无不令人心惊。却无法回避。而我也正处于这年轻和衰老的更替处,不免有所触动。
刘云归在他设定的对象中体悟存在。如莲花,黛色的夜,情人,守月,这些对象的选择上,不得不说有些机巧的成分。因为它们极易于唤起接受者的联想,从而打开浮想联翩之途。他的诗颇有些中国现代诗歌中现代派诗人的特点。写得熟练,冷静,柔和,注重诗歌色彩的调和,寻求声色的平衡。
三、修辞的自觉
赵浩的几首诗歌有明确的对于修辞的自觉。他不断在生活中找到情绪和情感的客观对应物,或者充当着那些进入自己感觉的事物和自己的诗歌的中介——事物经过他而成为诗中所表现的样子。其中最典型的是《和一只麻雀对视》:“它给了我大约两秒钟时间\我从它的眼睛里\抽出三样东西\虫子。天空。灰烬。”这首诗非常短小,分明是对视,为何却抽出虫子、天空和灰烬?实际上作者正是从一个瞬间读取了一只麻雀完整的生命,故而既是瞬间,又是永恒,有巨大的想象空间。这样的诗歌如无修辞的精炼,不可能得以完成。
燃素的诗歌如燃素的名字,让我想到燃烧,和训练有素,或燃烧着的元素。那些古典的、神话的元素进入她的诗笔,立刻经受到她的想象和有节制意识的修辞的打磨和锻造。那些来自古代的传说、诗歌,在她笔下又重新变得鲜活多汁。她用想象构筑自己瑰丽的精神世界,又以诗笔使所想尽可能准确的展现,我想这绝非朝夕之事——果然——作者已习诗七年。燃素无疑值得持续的追踪和关注。
落来天的几首诗歌不时能闪现出修辞和心灵碰撞带来的火花。他思考,然后将思考的结果以象征的方式表现出来。潜意识有时候也以物象的面目出现在诗中。皆从字里行间有所呈现。
江飞的诗歌可以见出力在字句的特征。他重视言语之节奏和变奏。在古今中外中取词入诗,体现出较好的文学素养和语言技艺。并且语言并未遮盖他的思绪,两者得到了较好的协调和统一。
李冰倩细心的搜集生活和生命交集处——即产生出意义的那些微末的体验,再精心的将它们锻炼成为一个少女心灵的“金蔷薇”。意义指向诗背后的东西,这个锻炼,则指文字。诗中可见,李冰倩已经注意到文字的准确性对于表达生命体验和感受的重要性,但笔者仍认为有较大的练习的空间。
由于成文匆忙,未及进行更深入的考评,遂做出些浮光掠影之判断,以兹对这一群体感兴趣的读者参考和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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