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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 | 西弗与梦想

虚构 | 西弗与梦想

作者: e6793c73869a | 来源:发表于2017-02-26 06:45 被阅读43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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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房东来敲门的时候,我正在做一个梦。

    梦里我身陷在这座大城市里,所有的地标、人际都似完美无缺,然而当我靠近某一些场域,譬如教堂、石库门、大自鸣钟、摩天轮……其附近所有看似正常的人都露出狰狞的面孔望着我,举起他们的两条手臂,发出怪异的嘶鸣。我的身体僵立,惶恐地……使了个隐身术,退出场域的边界。一切看似恢复正常,然隐身之举却被察觉。我看到在那些场域上方飞来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脸由罩衫罩住的老人,手持一柄极长的枯木权杖,权杖的上端镶有宝蓝色宝石,他不似那些如行尸走肉般的人们,却同他们一样在罩衫的暗影中露出狰狞的嘴脸,发出一阵嘶鸣。以他权杖上的宝石为中心,放射出方圆半里的宝蓝色光芒。我险些被光芒照见,沿着其它建筑的阴影所及疯狂地逃命。只要进入到那宝蓝色的圆中,我的隐身即破,我会被他擒住,变作行尸走肉。

    一路怀着惶恐、惊怵,谨小慎微不被邪恶之人察觉。即便隐身也不觉得安全。我看到一路上的人们面无表情、完美无缺,心下却空落得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化为粉末。东躲西藏着我走过一座桥,跨越一条河,觉得那黑袍老者无处不在,他虽看不见我,却知我在。知道本身就是莫大的恐怖。彷徨间我听到有细若游丝的声音在与我说话。那似发自于我内心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隔着光和影与我说话。我听不清他说的字,却知道他是作为我哥哥的存在,在指引我进入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屋里。知道本身又似莫大的安慰。我悄悄进入到那屋子里,斜阳透过窗子照亮房间,然这里除了一般人家的陈设,什么也没有。但哥哥仍然在说话。随后我发现了藏在地毯下的暗门,走下去,看到地下室里有一个小男孩。他躲在小床上看到我显形,瑟瑟发抖。我说,别怕。他好像说不来话,只是传递着害怕。哥哥的声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楼上房间里的脚步声与窸窸窣窣的撺掇声。小男孩用眼神告诉我那是他的姐姐,行尸走肉,在寻找他,要把他也一并变成行尸走肉。我猜小男孩一定与我一样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才没有被变化。他的姐姐突然用手刨开了木头地板,透过缝隙探头看到地下室,怒目圆睁,嘴角淌着口水。我慌张地赶紧使了个隐身术,将我与小男孩一同隐身,躲在被单里。我想不妙。果然黑袍老者从天而降,他身边出现一位身着藏青色紧身衣、胸口镶着另一颗硕大蓝宝石的女战士,降落到地面,走进屋里。小男孩的姐姐看着她,怒目圆睁,却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淌着水;伴随着一声呜咽,她的身体在女战士挥手的顷刻间融化作一汪水,沿着地板的缝隙漏下来。女战士掀起地毯,打开暗门,走进地下室。我抱着小男孩紧张地蜷缩在被单中,紧张地,无意中战栗了一下。被单的动静被女战士察觉,她看不见我们,但她知道。我抓起小男孩的手就往屋外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一口粗气也不敢喘。黑袍老者又使了同一招,权杖上的蓝宝石放射出耀眼的蓝光笼罩这片区域,幸而我在最后一刻正好跑出它的范围才得以幸免,却遗落了小男孩。我心下越来越空落、无助,悲伤如影随形。他一定被抓了。

    咚咚咚……

    哥哥在哪里?他为什么要让我见到小男孩,为什么要让我暴露他?

    咚咚咚……

    我隐约想起来了哥哥是谁,又或者小男孩是谁。

    咚咚咚……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看到一张模糊的脸,被吓得不轻。差点以为被发现了,完了,要变成行尸走肉了,跑不掉了……定睛一看,才想起来昨日西弗说房东要来检查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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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了老半天门,你在里面干嘛?”房东走进来就一直嘀咕,“大白天的还在睡觉,真是……”他看了看我凌乱的发型,又看了看我的床,“一塌糊涂。”

    但房间的其它地方西弗都收拾过。“不过房间倒还算拾掇得不错。”房东如往常一样,查看了厨房、卫生间、电器……最后瞟我一眼,叹口气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求上进。”我猜他边走边在心里嘀咕。

    “Who TM care.”我也在心里嘀咕。

    其实如果不是被困在梦境中,我也不至于睡到房东敲门。但这似乎也有些隐喻,打断了我的庞大叙事,又穿插拷问,令我从来记不住梦里情节的人,此刻却心生焦虑。

    房东进门以后就一直在说话。那些话我丝毫不在乎,不接腔。随着他的脚步,我的视线扫过蜷成一团的被褥、陈旧的餐桌玻璃上少许水渍、齐整的厨房摆设中用剩不多的油盐酱醋、卫生间暗黄灯罩中横尸的蜥蜴暗影……与西弗以外的人在这个空间里共处,令我极不自在。况且我还没有刷脸、洗脸、清醒。

    房东这也不是第一次来检查房子。他往往会提前联系西弗,西弗会提出在他去学校上课的时间,让房东过来。这样可以省却不少麻烦,毕竟我都是在的。有时在做梦,有时回顾西弗留下的课堂笔记,有时无所事事。

    一直以来,我都和西弗住在一块儿。上大学后,我和西弗在学区附近租房。他上课,我看他的笔记,他下课,给我买来外卖。因而我们是不用厨房的,不会有油腻,省了不少收拾的麻烦。但也为此产生更大的开销。西弗除了上课,还要做一些兼职,补贴家用。

    西弗自有西弗的忙碌,我也有我的闲情。我常瞒着西弗写作。

    一年里我写了近20万字,牛鬼蛇神,人伦情义,天马行空……我写了诸多我不甚了解的经验、对这个我从未真正进入的世界的诸多猜想与质疑。从量上已经可以结集出书。但我无法让它们面世,只好收在抽屉里,期冀某一天能写出一鸣惊人的文字。其实我觉得每一次新的作文都难免比上一次草率,最初的热望与灵感仿佛在长时间的籍籍无名中都被我做梦做掉了。我也写梦。但梦境的描摹往往太具体,断层又严重,以一个造梦者的视角,它甚至无法成其为故事,仅仅在一些可能的故事里,成为可有可无的伏笔。

    写作的彷徨令我想很多,落笔却越来越谨慎。深思熟虑,却反而写不出来。

    想是最没用的。无所事事,反倒令我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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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来知道,西弗是不做梦的。只有闲人才做梦。西弗疲于奔命,要以一己之力养活两个人,睡眠本身就珍惜不已,梦更是侈谈。他这样的人,酷似梦里的行尸走肉,然多年相处,我知晓他的温柔与良善,更似哥哥。

    虽然,“哥哥”的说法实在有些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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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西弗回家来的时候,比平常晚了好几个钟点。他仿佛忘了今天房东来检查房子,在房间里怔怔地,若有所思。

    他一定有什么话要说。一些肺腑之言?或者晴天霹雳、疾风骤雨前的宁静?像今早的梦中突如其来的恶魔,考量我的胆识与机敏……

    西弗说,我要出国。

    恍然间,孤独、无助淹没了我。短短的四个字,平淡如常的语气和表情,房间里忽明忽暗的光线晃漾,似惊涛骇浪般令我翻涌、将我拘囿。仿佛又回到那个梦中,在黑袍老者的注视与扫荡中四处逃窜,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没有一个人是可靠的,纵然有隐身之能也难保不会被旦夕破除。他要干什么?我心想。

    你要去哪儿?我却问。

    法国,西弗犹豫片刻,幽幽地说。像是在等我冷静。他紧接着又说了许多话,比他此前与我说过的话的总和还要多,说这是一次多么多么难得的机会,说法国有多么多么令他向往——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西弗也是有自主意识的——说他为此已经开始准备……我后来几乎不记得西弗究竟说了些什么,内容比我此前所有对西弗的认知都要多。他一定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法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为什么西弗一定要去那儿。他似乎说明了许多,解释了许多,但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他什么时候会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了,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只觉得他是要抛弃我了、不要我了。

    他似看穿我的心理,最后说,即便到了那儿,我也会供养你的,你放心。

    你、放、心。

    短短的三个字,平淡如常的语气和表情,房间里明暗有致的灯光晃漾,似一苇扁舟令我沉浮飘荡的心渐渐安定。

    西弗看穿我了。

    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来都知道。知道我不在乎他,也知道我在乎他在不在。更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在乎”本身就成为他对于我的全部意义。

    而我却不了解他。我以为我了解的,长久以来,我都了然他的努力与不易,他所有的履历都已在我的眼前经过。而在“我以为”之余,西弗却有一条自己的路要走。

    他虔敬趱程,我坐吃等死。

    这是我最害怕的时候,觉得他要离开我,直到他说他不会断了我的生活费。但他还是想要离开我的。环顾这间小小的出租房,两个人挤在一块儿,纵然我们早已习惯了生活在一起,也多少还是促狭了。我暗自想,就算他不给我提供生活费,靠我这一年来写的文字,往后可能也会继续写下去的文字,或许有望养活自己。“有望”其实也是无望的,我并没有信心,所以才有望。

    心下寂然,西弗已经睡了。如果我可以回到梦里也是好的,四处逃窜,至少其它什么都不用想,害怕本身就能够坚持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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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那天以后,我发现房间里凭空多出来好多东西,一些外文书(应该是法语教科书吧),一些中文书(封面上印着埃菲尔铁塔和一对灿烂的笑容),一些印满了字、写满了笔记的A4纸……午后阳光照出房间空气里的尘埃,在这些陌生冷艳的书籍或纸张上方翻飞。其实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却还是忍不住拿起来翻看了些,觉得纸张摸着很舒服,文字和插画都印得稚趣。反正我是看不懂的,大概也因此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放下书,望望窗外。世界很大,但我习惯了蜗居。阳光日复一日从窗外划过,摩挲我的脸庞,窥视我的房间,将空气也染上光泽。每天西弗出门去上学后,我都迫不及待把窗帘拉开,那是我与这个世界仅剩的一点联系了。

    我想我是知道的。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往后的日子里,我发现我再也写不出文字了。仿佛凭空失去了很多东西,一些对我不熟悉的人事的感知与想象,一些超然于这扇窗棂之外的我与世界的联系,一些爱或无爱的日常消磨……我整日望着窗外,无思无想。人群在灿烂的世界里来去如梭,没有人抬头看我一眼。甚至除了西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一旦开始想些什么,就觉得头疼,仿佛有一块结石在脑壳中阻碍了思路的秩序绵延。而我与西弗的交流,也从学习、日常延伸至对法国、未来的向往。

    向往的人是西弗,我又是什么呢?

    我一直都觉得,我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我才是我们二人行中更为中心的一个。但在这样的时候,我却不得不尊重西弗的选择,也惟有这样,我才能靠西弗继续活下去。或许“二”本来就没有中心可言。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有时候我会多想一点,想我连西弗究竟是什么也未必真正了解,我所了解的,不过是他所在我眼前经过的、他所在我耳边说道的、他所在这个世界上以他自己的方式或我们之间的关联而存在的。

    西弗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但我也无法具体想这么多,一旦想起,思路就会淤塞,脑袋就开始生疼。并非如病痛一般令人感到虚弱的疼,而是想不通而产生的一种仿佛虚无却又扎实在疼的……疼。我想我需要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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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座从我出生以前就已经举国富饶、出生以后更以一种无法述诸语言的速度飞速膨胀而又不减密度反而越来越庞杂的城市里,我竟这样与无数人密集而毫无交集地生活了二十年。所有可见的事物都已在这些年里消失或翻新,而我记忆所及,早已什么也及不到了。

    我想起那天早上被打断的梦,同样是这座城市,似乎有一些建筑我从未见过,却出现在那虚构的布景中,而一些我熟悉的建筑,又似乎与今日颇为不同。

    纵然是熟悉的,也还是虚构。

    我走进街角的咖啡店。想起一首歌里唱的旋律,令我心情平和。但在这座城市里,恐怕早已没有“好久不见”的某个人。好久不见的,惟有那张已经不知放在哪儿积了一层灰的照片里,模糊的父母影像。

    如果我早知道出门会令我想起父母,我一定不会出来的。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知道”本身就已是想起,因而才不会知道。

    我便也有些释怀。一旦想起,就再也放不下了。其实我早已放下,这个世界上我放不下的只有西弗,或者说,对于西弗的在乎。

    往后的日子里我常常出门,去各个咖啡馆里点一杯焦糖玛奇朵或香草拿铁,静静地坐一下午。有时抱一本书,有时就看看落地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每个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挽着她的女友透过落地窗看到我,跳到窗前敲敲玻璃,张口在对我说什么。是打招呼吧。我朝她微笑,颔首。大概是我大学里的同学,反正我都是不认得的。随后她挽着她的女友继续走了。

    如果早知道会被人认出来的话……算了,哪有什么会早知道的。

    我与西弗最大的不同,不是他勤奋而我懒惰,大约是我生性敏感。我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一角,能观察到周围大多数人各自啜饮的情绪与他们交流的疏密。那些都与我无关的。但我大约能听出来,坐在我隔桌的一对男女是情侣,在聊另一对他们的朋友之间的感情问题;坐在里厢角落的三个大妈,情绪很高——这大概是她们的常态,高声谈论着五花八门的主题:化妆、包包、高跟鞋、男人;而在吧台喝了一杯意式浓缩的男人,比我要大一些,或许我仍然该叫他男孩,但他显然已工作,且相当疲累,他喝完就走了……这些都印证我曾书写的世相与世相的悖反。

    如果仔细观察,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多少挂着疲累的表情。世道如此。

    等咖啡馆里的人换了一批,天色渐沉,我面前的座位上冷不防坐下一个中年女人。我又被认出来了?她没有点任何东西,直接在我面前放下一份文件,开始说话。她说了很多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她说的都是中国话,我大约都听进去了。眼角余光看到西弗从窗外走过,他看到我,脚步僵住了,踟蹰良久,又原路走回去。

    我大约都明白了。

    回家之前,我绕路去校外一家略微偏僻的文印店把这份文件复印了一份。我注意到有一个日期,心里忐忑,用自来水笔在原件上修改了一个数字,看上去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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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从地铁站出来是一条高架路,车流不息的轰鸣声从上而下蔓延着。我摸索着在网上查到的路线,沿着延安西路一直走,前面一个转弯再走不到一公里,就能到我要去的地方。我数着一座座建筑或大门的路牌号,等我找到目的地,还是费了超乎想象的时间。

    我急切地进门,按电梯,四楼。迎面两扇大玻璃门。我听到里面传来一句女声,在喊我的名字。门内穿着格子衬衫的男子提示我按旁边的门铃。我连着按了好几下,前台的女子不紧不慢地伸手按了桌上的按钮,门开了。我冲进去,朝里面喊:“Yes, it's me.”前台女子终于抬头看了看我,我喘着气,无法解读她脸上的表情。一个金发马尾辫、戴着眼镜的中年欧洲女子让我跟她进去。我紧张地跟在她身后,她的上衣露出大片的后背,能看到零星的小红痣。

    她推开一扇玻璃门,里面坐着一个卡其色头发的欧洲男子,比她年轻一些,眼睛也深邃一些。他们示意我坐下。金发女人坐到电脑前,开始看着屏幕。男人开始和我说话。又是那些我听不懂的话。第一句里,我听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说:“Yes, it's me. Nice to meet you.”

    随后我几乎在每一句里都能听到那个男人在唤我的名字:“梓琪……梓琪……梓琪……”电脑后面的女人的视线再也没有回到电脑上。

    而我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茫然地重复着:“I'm sorry, I don't know... I don't know...”

    这段路我走得真是太长了,比我从出租房走到大学校园的那段路要长上许多许多,比我从少年时的家搬到现在的出租房也要长一些。一直到我被这两个我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外国人从里间赶出来,我还在边喘着气,边不忘重复:

    “I am so sorry...”

    柜台后面的女子又抬起了头,这次她叫住了我。黑头发,讲中文。我定下心来。她谨慎地问我,你不会说法语么?

    我说,我不会。

    她摆弄了一下电脑,说,可是你的法语明明已经B2水平了。

    我说,B2是什么水平?

    她茫然地看着我。我觉得这个等待室里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撞错门的醉汉。

    我说,大概你们搞错了吧。

    我又说,我会一点英语,会英语能去法国么?

    她很认真地回答我,你可以先申请语言学校,拿到语言学校的预录取通知书后重新在网上申请面签。但是如果一点法语也不会,过面签的概率非常小。

    我心满意足地走了。上地铁的时候,我觉得这段路似乎也没有那么长,铁轨荡过的路,要比它长许多许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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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我爱上了每日午后到咖啡馆里喝一杯咖啡,静默地坐一下午。这是一家可以改变命运的咖啡馆,自此我再也不去他家咖啡馆了。我每天都坐在落地窗前的固定座位,点一杯焦糖玛奇朵或香草拿铁。我只喜欢这两款。这家咖啡馆的常客也几乎是我的熟识了,他们的人生经验渐渐在我的脑海中组成了完整的故事,有模糊的梗概和清楚的脉络。

    我似乎恢复了一些语言组织能力和思维能力,重新开始写作。我喜欢写女人,大约比我大一些年纪、比西弗多一些自由的女孩,她们比男人更沉醉在咖啡因的清醒中,对外物有细腻的体认与分类,对自我、对命运也有颇为具体的思考与想象。

    有一些女孩的身上折射出令我浮想联翩的细腻,她们的故事成为对她们自身之细腻属性的衬托,桑柳扶疏,蜻蜓点水,曲婉动人。

    我沉浸在写作中,一个身影闪现到我面前,杀气腾腾地。他戴着黄色鸭舌帽,戴着一个大墨镜,在咖啡馆明灭的光线里模样古怪地打断了我全部的思路。我笑出了声。

    “你到底几个意思?!”但他朝我吼。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发火。原来他也是会发火的。

    “我好生歹生供养着你,天天在外面读书挣钱,你倒好,天天坐到咖啡馆里,点一杯那么贵的咖啡,——咖啡不要钱啊!”他是来跟我说这个?

    “你先坐。”我收起本子,看着他的模样,越看越觉得有些忌惮了。似乎也没那么好笑。

    整个咖啡馆的人好像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盯着我们俩。

    “西弗,你来就是和我谈这个的?”我说。

    西弗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丢到桌上,空杯震了一下。

    “一点痕迹也没有,手法真高明啊,”他的语气朝着一种奇怪的腔调在下沉,“你知道我为这个事情花了多少钱么?!”

    我看着他,心里万千思绪。一点也不好笑。

    “够你在这里喝一年的咖啡!”西弗的声音夹杂着哽咽。隔着墨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看也知道的。

    我如鲠在喉。我先哭了出来。

    “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你走的。咖啡可以不喝,钱也可以不要的。你留下好不好?”

    “西弗,”西弗说,声音轻柔了些,“我在这里,你永远也不可能走出去的,你想要的自由,永远也得不到的。你想要自由么?”

    “我想要自由,”我声泪俱下,“但我更在乎你……”

    “你是我的西弗,是Myself啊,是不能和我分开的一部分,你就是我啊。”我泣不成声。

    咖啡馆里的时光都静止了,落地窗外的阳光也凝滞了。这一刻好漫长好漫长。我从未见过西弗发火,也从未想象过自己流那么多的泪。这个空间里所有的故事我都不要了,换一个西弗好不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西弗出现在我的身边,他代替我作为我,出现在所有我该在的地方,做一切我该做的事,从而成为我。而我只需要接受他、与他共存。他是我的分身,与我有着相同的外貌,我叫他Self,但他本来并没有名字。他不需要有名字,我的名字即是他的名字。在他的背后,我什么也不是。

    “我只想活在你的背后,每天都能看到你,就足够了。”我说。

    西弗没有再说话。他看了我一会儿——这一会儿好漫长好漫长。他摘下墨镜,我看到他的眼,清澈得如同我自己。他拭了拭眼角,又戴上墨镜,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了。他的背影那么娇俏,一点也不像个养家的男人。他和我一样方才二十二岁,身体还不足以支撑起将来可能要经历的坎坷与磨难,心灵也尚柔软。柔软到……见不得落泪。

    我哭了好久好久,缓缓地伏到桌子上,肩膀还在轻微地颤抖。

    好不好?

    我听到自己不断地在问。

    留下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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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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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 | 西弗与情爱

    连载 | 西弗与青春岁月(待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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