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以后我们再聚在一起谈论起骑士格里高利的时候,关于那些陈旧的细节,已经没有人能从脑海中那些落满灰尘的角落缝隙清理出来。但是谁都记得,多年前我们的祖先曾谈论过的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光景:骑士格里高利从山的另一边翻过来的时候,衣衫破破烂烂,骑的是一匹没精打采的老驴,蹄子上粘满了半干的软泥。更别提盔甲和剑,那些东西从来只存在于他后来十五年里终日神神叨叨的白日梦中。
骑士格里高利骑着老驴从山的那一边过来的时候他自称骑士格里高利,但是人们叫他乞丐格里高利。骑士格里高利的老驴被卖给肉贩子卡拉扬尼斯以后,骑士格里高利改为自称智者格里高利,但人们叫他乞丐格里高利。肉贩子卡拉扬尼斯宰掉智者格里高利的老驴那一天正是他老婆生了个儿子的那天,那小婴儿刚生下来的时候黑得像个碳球,老肉贩子卡拉扬尼斯看了很开心,决定叫这个黑小子为小肉贩子卡拉扬尼斯。小肉贩子卡拉扬尼斯长大后没能成为肉贩子,他在家里像只小猪一样拱来拱去直到快十岁才被送去学了木匠,学成以后的第一件作品,就是草草为一位穷苦老人削了块木头权当墓碑。老人生前自称守书人格里高利,但人们叫他老乞丐格里高利。
木匠卡拉扬尼斯在做完那个墓碑以后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他每年都要在秋天刚刚到来,守书人格里高利下葬那天的十天前上山亲自砍回一截和当年雕刻墓碑所用的一模一样的木头,然后再在那十天里亲自雕刻一块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墓碑,插到守书人格里高利的墓地旁。据他的孙子讲述,他这样做不是为了纪念死去的老人,而是为了纪念他人生中的第一件作品。他后来所有雕刻出的那些墓碑,不但是老格里高利的墓碑,也是他所有作品的墓碑,最后也成为了他自己的墓碑。因为在第三十三块墓碑被插进荒地的第二年秋天,木匠卡拉扬尼斯在进山砍木头做墓碑时,被一头莫名其妙对人类产生了兴趣的熊当成了过冬的储备。人们后来只找到了他的一颗脑袋和一地零散的骨头,其中脑袋被带了回来埋在了荒地里最新的一块墓碑的下面,骨头据说因为“实在看不下去”等原因而没有被捡回来。
所以荒地里有三十三块木头做的墓碑,第一块下面是朽烂的守书人格里高利,第三十三块下面是木匠卡拉扬尼斯的头。
关于这些墓碑后来只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木匠卡拉扬尼斯死后就再也没有人用木头雕刻墓碑,人们开始喜欢上了石匠卡拉扬尼斯的石头墓碑。第二件是所有那些墓碑后来成了人们用来描述时间的工具。这种风气大概在第七块墓碑彻底朽烂以后开始流行,在第二十八块墓碑朽烂以后达到巅峰,在第三十三块墓碑也朽烂以后渐渐止息。后来人们只会谈论“从前那些木头碑还在的时候”,而不会谈到具体哪一块了。
石匠卡拉扬尼斯是木匠卡拉扬尼斯的孙子,他们俩中间隔着默默无名的卡拉扬尼斯,没人还记得默默无名卡拉扬尼斯是做什么的。当我们还年轻的时候,我花了大把的时间追求石匠卡拉扬尼斯的妹妹,但最后却只得到了她兄长的友谊。石匠卡拉扬尼斯的妹妹嫁到另外一个镇上去的那天,我和她的哥哥正在郊外的荒郊野地里闲晃,为了给我当时最新的心上人(过去这么多年,我实在不记得那一位是谁了)寻找在那一年的秋天最早盛开的那朵雏菊。就在我们叼着草秆四处闲晃时,石匠格里高利在一片烂泥里拽出来了某样包袱一般的东西,我们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卷被紧紧扎好的皮纸,仔仔细细裹在防水的小袋子里。当时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但那就是骑士格里高利的手稿了。
那份手稿在当时看着非常古老,但又保存完好,让人没法分辨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造物。卷首打开的第一页上记载着这样的奇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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