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和木梁

    推开陈旧木门的一瞬间，就有一种震撼和心酸感在内心涌动。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土块，青苔上有灰白的霉点。土墙的缝隙里硬生生地挤出绿叶子，毛尖粘上厚厚尘土。木头风车被蜘蛛网缠绕着，像是被紧紧裹上布条的木乃伊靠在墙的一角。

    和所有的老房子一样，屋子的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天井，它的正上方没有瓦片，没有玻璃天窗，露天地和外面的世界直接相连。蓑衣挂在了中庭的侧面墙壁上。支撑它的不是铁锈的钉子，是弯曲带结的木头棍子。家乡的蓑衣大多是由粽叶编制的。原本褐红色的棕叶已经褪掉了鲜活的颜色，只留下残喘的躯体暗自呻吟。

    扁担，水缸，灶台，柴堆。一切都还在它本该在的位置，向擅自打破沉寂的外来者宣告它们曾经的使命和存在过的价值。我仿佛看到，清晨早起的青年拿起扁担扛过肩头，铁钩下水桶左右摇摆。水缸里的水溅起，落下，泛起层层波澜。 灶台上白气扩散，萦绕木梁。柴堆渐少，铁锅滚烫。

  这是爸爸少年的家，瓦房，土墙，蓑衣，木梁。

  20多年的岁月，在土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里都能找到痕迹。为了还债，爸爸和奶奶两个人开垦土地，借用农田，一起种烟叶，种水稻。水稻解决温饱，烟叶期望有所收益。早出晚归，终日忙碌于田间。因为没有经验，种植烟草的第一年烟叶长势并不好，收益的期望没有实现，反倒是算入肥料和其他成本亏损不少。

  没有选择放弃和逃避，以传统农民的朴实固执和韧性，奶奶带着爸爸开始了第二年的烟叶种植。这一次，辛苦的劳动换来了直接的经济回报，年轻的爸爸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勤奋劳动的经济价值。还了债，买了村子里的第一台电视，修好了天井，还剩下一些钱留作积蓄。

  田地裂开了嘴，母子笑开了花。

  爷爷走得比较早，病体缠身，走得匆忙而不安详。没有留下积蓄，治疗费用变成债务重重地压在弱小的女人身上。奶奶虽然长得瘦小却有双男人一样的大脚，踏遍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家。爸爸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几位姑姑也还是稚嫩的懵懂少女。爸爸的羽翼还不够丰满，修葺不了残缺，也抵挡不住嘲讽。

    这个家，不完整，不美观，却努力搭建枝丫，努力坚强；就像眼前的这个土房子，不洋气，不奢华，却淌过了岁月，诉说过往。

      不同于奶奶那一辈人的安土重迁，年轻的爸爸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身在田间，心向远方。背着粗麻布包裹的几床被子，带着被烈日晒黑的脸上的倔强，去了远方的城市。没有学历文凭，没有后台。爸爸靠老乡的介绍进了流水线，成为工厂里的一颗螺丝钉。没有螺丝钉强烈的荣誉感，只有卑微和被剥削后的委屈。之后也陆续换个各种不同的工厂，被黑心的老板压榨血汗克扣工资，被本地人排挤欺凌，被同事欺骗嘲笑，工厂倒闭老板窜逃。

      年轻的心被现实的残酷抽打，却没有打掉它的锋芒和他的倔强。

      爸爸不要做动弹不得的螺丝钉，抽身离去，去做了飞鸟。受到一个路边摊的小贩启发，他向朋友借来本金，做起了生意。从无到有，从摸索到老练，从尝试到扎根坚持，爸爸顶住了压力，扛住了风险，度过了期间的几大难关。有了自己的车，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公司。少年终于成长成了大人，可以让奶奶强装坚强的心小心安放，可以接过交棒拾起尊严装点新房。

      从土房子到新房子，从农村到城市，爸爸用了10年的时间。第一次踏进当年爸爸住过的老房子，除了感慨生活的变迁，也感激生活的给予。老房子是根，是本，是教会爸爸踏踏实实做人，坚强执着追求，有责任有担当的本源。贫穷永远都不是应该感到自卑的东西，贫穷是一种财富。奶奶在贫穷的生活里耕耘付出，土地是她的听众，山风是她的密友。爸爸在贫穷的生活里坚强挺立，土地让他成长，也让他成人。挑水的少年，种烟的少年，那个拖着疲惫身体蜷在塑料棚下哭泣的少年，长大了。

        听，蓑衣和木梁还在，盼着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