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
曾经看到一篇文章,说远古至汉,黄河流域气候温和,华北平原湖泊众多,雨水丰沛,与现在的长江流域相似,并盛产稻米。文章引经据典,说竺可桢在《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中指出:“在战国时期,气候比现在温暖得多”,到了秦汉仍继续温和;还列举了很多例子,比如班固《西都赋》:“源泉灌注,陂池交属,竹林果园,芳草甘木,郊野之富,号为近蜀”;又比如陈涉起事“大泽乡”,刘邦 “夜径泽中”斩蛇,彭越“常渔巨野泽中”,项羽垓下 “陷大泽中”等等,作了详细的论证。我多少有些怀疑,在时间的长河里,两千年只是沧海一粟,不至变化这么大吧。然而今天闲翻《诗经》,《无羊》里一句“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餱”让我有些相信了。《诗经》的实景描写更具强有力的佐证。
春秋时期,蓑衣在中原大地盛行,看来雨水确实是丰沛的。华夏文明是男耕女织的农业文明,蓑衣也许算一个重要的象征。尧舜禹都是农民出生,我不知道第一件蓑衣是谁做出来的,但如果谁要编一个传说,说蓑衣是尧舜禹中的某位发明的,我想很多人都会相信,因为蓑衣对传统的农民来说太重要了,能发明蓑衣也算一件伟大的贡献。
想一想,那时的中原大地莽莽苍苍,湖泽密布,森林与稻田相互交错,沃野千里。在细雨绵绵的春种中,农民弓腰插秧,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里,农民扶犁翻地。如果没有雨具那会是怎样的凄惨;如果仅仅只有一面斗笠,那也只是顾头不顾尾,仍然是落汤鸡;如果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那将是多么的温暖,而那场景也已定格成了经典的中国农耕画。
蓑衣和斗笠是一对孪生兄弟,但对农民来说,蓑衣也许更为珍贵。因为蓑衣比斗笠昂贵耐用,更重要的是,蓑衣不仅仅是雨具,更是农耕工具。
蓑衣见证了先人的聪明和灵巧。有关资料显示,各地蓑衣材料不同,有棕树皮,有蓑羽草,有茅草等等,有带坎肩的,有不带坎肩的,有长的,有短的,但都是遮风挡雨,护背暖胸的。我想蓑衣的发明得益于吃草根穿树皮的启示,尽管我们无法考证蓑衣最早出现在什么年代,但那种因地制宜的原则,巧妙实用的风格,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显示出了可贵的智慧之光。
蓑衣是福。农家子弟成年后,稍有条件的人家都会给他打做一副合身的蓑衣,有了蓑衣就可以顶风冒雨,一往无前。蓑衣耐用,翻晒适时,保管得当,可以用几代人,在贫穷的人家就是代代相传的传家宝,那珍贵就像锅碗瓢盆,都是生存的家私。人的一辈子,可以说是风雨人生,几千年来,谁不是一件蓑衣挡风挡雨又挡雪呢。蓑衣是厚重的,她与耕牛、犁耙同等重要,背负着全家的吃口和希望。
蓑衣是诗。唐朝诗人张志和在浙江湖州唱出了“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歌声,让我们看到了山涧小溪渔父悠闲自得,乐山乐水的情趣。而大文学家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句,更让我们看到了蓑衣不仅仅可以挡风挡雨挡雪,还可以温暖孤独寂寥的心。寒江钓雪,是钓情怀钓坚韧,更是钓寄托钓希望。这两首著名诗词,给蓑衣凭添了无限浪漫。
我童年穿过蓑衣,尽管不是农耕劳作,但那感受也别有一番滋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春夜雨后,梯田雨水漫坎,鱼儿随缺口流荡,白天细雨如毛,我披了伯父的蓑衣,戴上斗笠,拿一特制的竹笼在梯田的缺口处搂鱼。虽然蓑衣有些宽松,但穿在身上感觉很神气,故意久久的呆在田坎上,弯着腰让雨水洗礼。
如今,穿了几千年的蓑衣已经谈出了我们的生活。时代的进步,雨具更加先进方便,耕作工具更加科学高效,蓑衣匠基本失业了,还在坚持的也大多是在给像我一样还有记忆的人做纪念品和装饰品了。农民家里的蓑衣还能传承下去吗,博物馆里的蓑衣还能展现当年的风采吗,年轻的人们怎样去理解蓑衣呢?我多少有些失落。但历史的记忆是牢固的,就像黄河流域密布的湖泽,丰沛的雨水,会永远铭刻在历史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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