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

这是今晚见的第三个设计者了，说实话我没有抱太大期望。

作为一个不太成功的作家，我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一份本地的地摊报刊。幸好这份刊物对作品质量的要求并不高，以致我可以以量取胜，久而久之竟然在这刊物上小有作为。

向我这桌走过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30来岁肚子已有臃肿的迹象，一身普通而有点显旧的运动服让我完全不相信他能带来什么有价值的点子。

老实说这份差事让我有点厌倦了，要不是这地摊刊物心血来潮要求我作为专栏作家搞一个“故事设计者计划”，此时我本该躺在床上享受人生，而不是在这个咖啡馆一次又一次听着被500元的诱惑引来的无聊点子。

“啊，我看又是什么废材男主修得绝世武功迎娶白富美拯救全世界，要不就是外星人侵略地球普通战士力挽狂澜吧，我这个星期就听了不下十次啦！”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搅动面前的咖啡，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请您说说您的故事设计吧。”

他看着我正在被搅动的咖啡，平静地说：“现在我手里掌握着这个宇宙。”

我几乎笑出了声，出于礼貌我压抑住笑意，问到：“嗯，您能够具体说说吗？”他说：“现在宇宙在我的手里。”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这两句话根本没有差别。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我问他：“我明白了，接下来的情节是以毁灭宇宙威胁世界?听起来似乎是个还不错的点子。”

他摇了摇头，遗憾地说：“可惜我做不到，没有人可以做到。”在他说话的时间里我在进行构思，如果这样构造一个高级文明对低级文明的莫名其妙的威胁，再慢慢填坑，也能写成一篇凑合的科幻。

见我半天没有回复他的话，他又开口了：“我问你，你认为人类的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能不能毁灭这个宇宙?——姑且不论动机。”我想了想，说应该不能吧。他点点头，表示肯定：“人类能够利用的最大限度的能量就是这个宇宙的全部能量，而这些能量全部被宇宙承载而没有发生什么问题，因此人类永远无法毁灭这个宇宙。”我倒是没有这样想过这个问题。他接着说：“那假如人类发现了真正的基本粒子——就是无法再分，全部物质最终由它组成的那种粒子，你认为人类可以毁灭一个这样的基本粒子吗？”我心想我又不是学物理的，这种问题我怎么知道，但还是随口说不能。他笑了：“你应该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我想了想没有什么想法，摇头以示迷茫。他说：“宇宙本身，就是基本粒子。”

宇宙本身，就是基本粒子?

这算什么?

我本能地排斥这个想法，并在我空洞的脑海中迅速搜索能够反驳他的话。“可是宇宙是可分的呀！”

他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谁说宇宙是可分的?”我语塞：“这……这不是显然的吗……”他表情沉重地摇着头：“不，宇宙是不可分的。关键在于‘可分’这个概念是伪的。你说，分子分成原子，原子分成质子中子电子，再是夸克，然后呢？可以无限分下去吗？分到最后是什么？”

“是什么?”

“是宇宙本身啊！”

我一时间没法接受这种世界观崩塌的感受，喝了一口咖啡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他静静地等着我喝完，才再次开口：“你不觉得世界应该是和谐的吗？如果有一个所谓的基本粒子，告诉你这就是宇宙的组成单元，你不觉得很突兀吗？这一点也不和谐！”我觉得自己慢慢开始接受他的一套观点，不由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只有最小的微粒就是最大的存在，这样的环状结构，才能解释和谐性！”

“那为什么宇宙只有一个，而原子有那么多个，自然下分的单元就更多了，你怎么解释这个矛盾?”他露出一点神秘的脸色来：“你不要拘泥于原子这个概念。就像国家这个概念，不就是那么多人的集合嘛，总共就是70亿个人，只是通过人为的划分变成了200多个国家地区。微粒都同理。说到底就是基本粒子的集合嘛。”这句话正中我的疑惑：“对啦，那最大只有一个，最小却有无数个，让我怎么相信它们是同一个东西？”他叹了口气：“哎呀，最小的根本就只有一个啦！”我大惑不解。他接着说：“所谓无数个，就是它在所有位置的叠加态而已，在每一个位置，宇宙(基本粒子)都有出现的概率，假以无限的时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无数个并存的表象。”

我呆住了，机械地搅动着咖啡，不断在脑海中想象着这样一个环状结构，但是基本徒劳无功。这太抽象了，超越了我目前的认知范畴。

他抬手看了一下表，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你看，我的设计，值不值500元呢？”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已经推门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座位上。

忽然他又回来，对我说了两句话：“还记得道德经吧？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我看着他走开的背影，想象着自己不断看得“深入”，由人的尺度不断细化，到分子，到原子，……

直到我想象到一双眼睛俯视着整个宇宙的景象，我才突然惊醒。看着咖啡里灯光的倒影，我忽然感觉一种莫名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