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如火，又到高考季。
旗袍妈妈，状元服爸爸，手举向日葵，考生家长用各种方式表达愿望；交通管制，民警执勤，禁止广场舞……社会各界努力为考生创造安静的考试环境。高考作文题讨论，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
六月，因为高考，空气里飘荡着独特的气息。
周打来电话：“一起走走？”
周比我大五岁，驴行认识的一位朋友。其实，平常我们联系不多，但这几年，一起走走，成为了我们这个时节必做的一件事。
周有兄弟姐妹四人，她是长姐。虽然她天资聪颖，学习成绩一直特别优秀，但中考时，她报名考了中专。“两个弟弟也聪明，是读书的好苗子，现在小不懂事，长大了会努力的。”而她，一个女孩子，父母送她读了初中，还支持她考中专，不用再种田打土块，已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了。父母实在太辛苦，她真的无法做到只顾自己读书。
特别能体会她的心情，当年我自己生活的小山村，女孩子读书，有一份工作的就我一个人，好多人还说我父母傻。
我们在一处冰花桌前落座，都点了热气腾腾的红糖芝麻豆子茶。
周叮嘱：多加点糖。
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但听不到鸣笛声，广场舞音乐明显比往常小了很多。
我们聊武功山，聊西藏新疆，聊下一个挑战的山头与路线。
杯中的茶一点点浅下去，茶很甜，我们的生活，也很甜。
我们喝得满头是汗，互相望一眼，眼里有什么在闪烁。
我们又聊孩子，周的孙孙很可爱，我的第二份爱情很美好。
我们不聊高考。有什么好聊的呢，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周的弟弟先后回家务农。我在领到师范录取通知书时，在水库的大堤上哭了一下午，师范很努力，毕业时还是放弃了报送。
后来我们聊其他事。
周说，她关系好的男同学，毕业后娶了一位裁缝，比他能赚钱，经常骂他无能，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再后来，他们离婚了。他们那时候的男同学，不敢奢望爱情，大多数是半边户。
我说，我们绝大多数分配到了偏远农村小学。在那里，在那时候，中专生的女孩子很吃香，很多人很快就嫁了人，生了孩子，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稳定生活，再也不谈梦想与远方。
我说，我小时候有个玩伴，家里太穷了，初一的时候家里要她退了学，后来她自杀了。她父亲现在跟我父亲是朋友，经常来我家喝酒，喝多了就喊我女儿。
周说，邻居家的小姑娘，读完小学就没有再进过教室，倒是看见过她趴在教室窗户边……
我说，多年后， 我在自己的日记本上看到了父亲的毛笔小楷：对不起。那一页有点点褐色的印渍，那是父亲的眼泪。后来有一次吃饭时说漏嘴，说我放弃的大学保送 父亲送到嘴巴边上的菜掉到桌上。
周说，很多时候她回家，父母都待她比别的孩子好，好得有些小心。他的父亲在去世前，抓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望着她的眼神，也是歉疚的。
周抽出纸巾，她奶奶的，说这天气太热了！肚子又喝不了冰的。然后她擦额头，擦鼻梁，擦眼睛……
路旁有栀子花，香气袭人。我说，小时候，我生活的山村，没有栀子花。她摘了两朵，说带回去插着。
然后，我们告别。
或许，上了高中，我们不一定能考上大学。或许，我们强烈要求读高中，父母会同意，就不会有后半辈子的愧疚和面对我们的小心。
父母在自己的认知和能力范围内给了我们最好的。
我们因为心疼父母放弃了更好的。
也许，只有经历了那个时代的人，才能理解贫穷带来的自卑与志短，或者说易于满足。
我们那一代中专生，似乎无论怎么选择，都有可能留下遗憾。
也许，很多中专生，在高考季来临时，心底都会想起一个梦，会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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