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预期不了我们的未来,至少在我搞清楚现在我们正处于什么样的情况之前。
我们来到这里有两个多月了,管理员告诉我们现在还不是出去的好时机。我们这是在哪儿?我问过好几遍管理员,他的回答总是你们会知道的,为了你们的安全,请安心的待在这里。每次回答都非常的一致,连每个字的发声和语气都是一样。我几度怀疑他是个人工智能。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知道这已然不是我们熟知的那个世界了。但现在所生活的这栋房子里,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世界,仅此而已。
窗户外面的天空是绯红色的,没有昼夜分别的绯红着。外面的街道跟我们熟知的街道无异,由于没有行人、车辆,连飞鸟和树影都没有,所以显得分外荒凉、安静。如果没有不断涌来的无声“巨浪“,这就是一条普通的安静的街道——可是这街道注定不是普通的街道。这条街现在不能出去,会死的。这是管理员说的。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算死过一次了,但我现在不想去冒这个险。一来是我本就是贪生怕死的人,二来是我不愿让小汐孤零零一人待在这儿。我也想过街道上其他的房子里是不是也有其他的人存在——我们熟知的那个世界的人——但是这里看不清其他房子里是否有人,我的呼喊也没有任何回应。我甚至有些怀疑这房子外面的空气是不是可以传播声音,或者外面是否真的有街道和房子。
我们这一栋房子是一个八九十年代的那种酒店样式,三层的小楼,外墙是乳白色,现在已经泛黄。里面的装饰也已经显得老化了,起了漆的栏杆,脱了白的墙壁。对于那个年代的建筑我所知甚少,所以也指点不出什么差错来。且当它是八九十年代的酒店吧。这酒店的第三层是客房——我就是在三楼醒来的;第二层是餐厅;一层是前厅和会客室。
只要不出去,其他地方都可以去,活动不被限制。其他的生活物品都一一具备,每天都有管理员从外面带过来。是的,管理员可以出去而不会有任何问题。其实我刚开始也有怀疑过,出去会死是不是管理员诓骗我们的说辞。即使小汐跟我说了,我也是有些怀疑的。并不是我不相信她,只是这一切都显得很诡异。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一个人因为待不住走了出去——踏出酒店不到3秒就被“巨浪“卷走,我才知道也许管理员并没有骗我们。
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待在酒店,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小汐每天都腻在我身边,一如我们在那个世界一样。也许唯一不同的是小汐是八分像的小汐,我是二分像的我,我们在身形上也与之前有些不同——小汐看着不再那么单薄了,我也显得更健壮了。还有就是小汐的焦虑性神经症也没那么严重了——在我再次见到她的前一个月,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下来了。
今天的天空除了一如既往的绯红之外还有青灰色的云彩在缓缓移动,就像我们在那个世界遇见的让我们有了现在这种境遇的青灰色云彩。
我问小汐今天是第多少天,她说是第99天。
想起第99天前,我原本打算带小汐去看电影的,是当时正在热映的一部大制作。当我在超市买完水果打算回去,忽然在超市的电视上看见了关于异常天气状况的报导。电视上说最近从黄海飘过来一片青灰色的云彩,伴随着云彩来的还有滔天巨浪和无数的龙卷风。哪怕是上了岸,巨浪和龙卷风也未曾示弱,反而声势更大。青灰色云彩所过之处都被淹没,好些人都死于巨浪,或者消失在龙卷风中。现场报导的好些记者也都因为来不及逃离而被巨浪或龙卷风吞没。眼见着青灰色云彩将飘到我们这座城市,我急忙掏出手机往家里打电话,让小汐赶紧收拾东西等我回家。
当我回到家时,小汐已经打包好应用之物。于是我们便匆匆忙下楼往车上去。在中途碰到一些熟人见我们慌慌张张的样子,还完全不知情的问我们是不是老家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脚步不曾片刻停滞,在与他们照面时,我急促的跟他们说赶紧收拾东西离开,有大灾难要来了。我估计他们会觉得我们是疯了。我倒是希望是我疯了,得了癔症。
我们往背离黄海的方向快速行驶着,一路向西,不知道终点的前行。小汐坐在副驾驶上一脸的困惑,但她什么都没问,我知道她是出于对我的完全信任。我很喜欢她这点,因为被人信任是很好的一种感觉。发生了大事儿,我们必须赶紧离开,不然就来不及了。在行驶途中我是这样跟小汐说。我们驱车离开的时候,道路并不拥堵,车辆和行人如往常一般的有秩序。但我不是,我闯红灯,驶向步行道,也没礼让行人,甚至好几次差一点撞到行人。对此我竟然没有丝毫愧疚。我只是尽量不减速,尽量避免撞上人或车,一直不停的往西行驶。在途中我被一辆警车盯上,警车上的大喇叭在催促着我靠边停车。对此,我充耳不闻。你就紧紧跟着吧!也许你会感谢我。使出有半小时左右,我从镜子里看到城市那方向已经暗了下来,被青灰色的云彩笼罩着。这时警车还紧紧跟着。听着车后传来的警笛声,我开始有点愧疚了。我是带上了我的爱人,但是他们呢?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了。甚至可能他们昨天就因为公务而没能回家,连见亲爱的人最后一面都可能是前天了。想到这儿,我撇过头看着小汐,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怎么啦?小汐看我神情忧伤这样问道。
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深情的看着她。她抿嘴笑着对我说,那你就得好好待我呀!我想吃啥你就得给我做啥!不能凶我,睡觉的时候不许把胳膊收回去……她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数着。最后她说,如果没有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前方不远就是加油站了,我必须得停车加油,然后再买些吃的以备需要。 如果交警要扣我车,我会跟他们理论——我会揍他们,乘机逃掉——我们必须离开。我把车驶进加油站,加上油后,我跟小汐讲,如果交警过来让她下车,不要开门,不要理他们,除非是我叫你开门。她满口答应。就我进便利店买东西的间隙,交警已经在车外跟小汐理论了,说我们开车太快了,这很危险,让小汐下车,把行驶证和驾驶证拿出来。但是小汐根本没有理他们。我随便的挑拣了些东西,拎着东西快速走了过去,一把把他们扫开,然后示意小汐开门锁。我一边放东西一边对他们说,两位警官稍等一下,我这就给你拿证件。其中一个交警看见油枪还挂在油箱上,觉着我也不会开车走掉。就催促我快点儿先把证件拿出来。
我一上车就关了车门。见状,一名交警就手扶着车窗,另一名站在车前手压在车头上,像是在说,有本事你开个试试。你想干什么?扶窗的交警语气严肃的对我说。我说我就是在找证件,我说完就从车门的袋子里拿出证件递给他。他接过证件的同时,我关上了车窗并发动了汽车。汽车发动的声音把车前的交警吓了一跳,只见他一下子跳到了一边,我正好乘此机会一脚油门开了出去。只听见其中一个交警暴跳如雷的吼着,格老子的!简直目无法纪,老子一定逮住你。少顷,那悠远的警笛声又开始飘了过来。
仅就加油的这段时间,我感觉那青灰色的云彩离我们更近了。我隐约能感觉到咸咸的海风,是那味道没错——一股子鱼腥味,同时也感觉到周遭的温度也在变低。我心里一沉,下意识的加大油门。小汐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剥了颗糖塞到我嘴里。警笛声依旧紧追不舍。于是我打趣到,小汐,你看后面的警车比你还黏我哦!她听了捂嘴大笑,估计等他们逮着你还得请你吃请你住呢。那到时候你可别嫉妒哦!我也笑到。怎们会嫉妒呢,你去哪儿我跟哪儿!她伸了伸胳膊。
我当然知道她会跟着我。从我们开始交往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是离不开她了。我遇见她是在人民广场,那时如果不是有几个冒失鬼缠着她,我很可能就错过与她结识了。
那天我刚骑行完十五公里,正坐在路边台阶上休息,就看见不远处几个年轻小伙子举止轻浮,正围着一个穿白衣裙的姑娘说着些什么。似乎那姑娘不乐意搭理他们,他们就很生气,于是他们就拉着她的胳膊,似乎打算把她拉走。那群小伙子拉了几次,发现拉拽不动,似乎正欲动手打人。眼见如此,我莫名其妙的冲上去,一把将那姑娘拉到身后。然后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的眼睛说,你们还真是皮啊!我就上个厕所的时间,你们就开始调戏我女朋友了是吧!当时我心里很慌,对面有五个年轻小伙,我一个人干不过。一旁的路人是指望不上的,叫他们看热闹还行——他们只会给胜利者站位,真有事儿的话,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我也能理解,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这种事儿我一般是不乐意掺和的,一来是因为我嫌麻烦,二来是我确实干不过他们。但今天就是如此的糊里糊涂。大概我是图她的美貌吧,挨揍也是值得的吧?我这样安慰自己。我跟那几个小伙子僵持了约莫有十来秒,最后他们中那个带头的嗤了下鼻,然后带着其他几人悻悻离去。
当他们离开稍远些我才整个人放松下来,此时额头上挂着一颗颗汗珠,衣服和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浸润了。我不认为是被吓到了,毕竟我刚骑行完十五公里。我转身打算问她怎么样时,我才看清她的面庞。这是长相非常甜美,个子不高,身子单薄的姑娘。你还好吧?我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见她紧紧攥着拳头,身体不断地颤抖,手臂和额头上满布着细碎的汗珠。还喘着长气,感觉下一秒就会不能呼吸似的。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便一个声音落入我的耳中。小汐啊!你这是发生什么啦?别紧张,深呼吸……妈妈在这里。一个跟她有几分相似的妇女跑过来左手扶着她的胳膊,右手轻抚着她的后背。
过了一小会儿,她缓了过来,不再喘着长气,也不再紧捏着拳头,紧绷着身子。然后听她细声的跟我说了谢谢。她妈妈也附和着向我说了声谢谢。我们回去吧!她细声对她妈妈说着。我送送你们吧!我没头脑的说了句。她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我,然后拉着她妈妈的手往前走。我快步取来我的单车,然后就一路推着跟在她们身旁。当我把她送到她家楼下时,我才发现我们的住处只隔了一条街。她家在街北,我家在街南。此后,我们便经常在附近相遇。然后直到某天我去她家楼下的店吃早餐,我突然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交往。她说了愿意。就这样我几乎天天都去她家找她,对此她妈妈不仅不反对,还很高兴。后来,我从她妈妈那儿知道了自从她爸爸过世不久后,她就患上了焦虑性神经症。她不愿意出去,不愿意结交朋友,整天闷在家里看书、养花。
我已经开到我能驾驭的最高速度了,警笛声是显得弱了好些,但是寒冷的感觉愈加强烈了,鱼腥气也浓到犹若实质。我知道我们是逃不掉了。即使我努力的发挥着人类能发挥的全力。
不知道我又坚持了多久,直到车子开始失重,我们随着车子开始背离地心引力。此时我完全放弃逃跑了,我只紧紧抓着小汐的手,随着车子在空中摇曳着爬升。渐渐地我们能一窥脚下土地的全貌,山清水秀啊!但这景象瞬间就被巨浪给吞没,只留下一片翻滚的白色浪花。往四周望去,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被拉拽着往青灰色云彩飘去。在整个升空的过程,我们并没有觉得痛苦或者是难受,只是感觉个人的意识正在从肉体被剥离出来,轻飘飘的感觉。然后意识开始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最后完全失去意识。
当我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面,我环顾四周,周围都是我完全不熟悉却也不算陌生的环境。至少这是在某处吧!我这样想着。我支撑起身体,想试着呼喊小汐的名字,但从我嘴里发出的是细碎的杂音。我的喉咙像是被人碾碎过一般,每次发声和吞咽都伴随着剧痛。但是我不能不发声,也不能不吞咽。还好除了喉咙暂时还没有发现其他异常——还有就是双脚有点儿生疏,走起来东倒西歪。我下床打算拉开紧闭的窗帘,突然从墙角上的镜子看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这是谁?我愣在那里,忘了自己是打算拉开窗帘了。我摸着自己的脸,我感觉到了自己手掌的冰凉,也感觉到了手指划过面庞的细微的酥痒。这是我,没错!但这是谁的脸?我心里想着自己该不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了吧?那个叫做天堂的地方。或者我才梦醒,之前的都我的梦罢了?如果是天堂,那就太狗血了,那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游魂?天使?如果我是梦醒,那我是谁?对此我也毫无头绪。我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镜子中的“自己”,仔细看来,我还是有两分像自己。这个我的面庞更加的棱角分明,肤色偏小麦色,留着络腮胡子,个头似乎高那么两公分。
我回过神来。我来到了这个还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那小汐呢,她在哪儿?她是不是一个人?越想心里越是担忧。很显然这房间里是没有的。我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往外走。
外面的光泛着绯红色,从走廊的窗户望去外面一片绯红。我并没有在意,以为是贴了绯红色的窗纸罢了。走廊是很普通且老旧的样子,我似乎只在儿时见过。我一边走着,一边喊着小汐的名字——也算不上喊,只是低声的杂音罢了。我扶着楼梯往下找寻着,在走到下一层的时候,在转角处的一张桌子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就是小汐吗?是的,那就是小汐,她还是那么美丽。我蹒跚着向她急速跑去,几乎随时都会把自己绊倒。我一把扶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支撑着自己不至于摔倒。啊……我喊着她的名字,不断的在问她怎样,但话语从喉咙里传出来的时候就只有嘶哑的aaa!直到我因为喉咙实在是不堪重负才停下来。而她似乎完全没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因为她仅仅是看着我,眼神中只有疑惑。我也凝视着她,眼前的这个人跟小汐很像,我心里开始有些打鼓。我可以不再是我,那她也可以不是她啊!也许小汐的相貌已经变了吧!我对自己说道。我在那儿木楞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往楼下去了。当我接近大门的时候才知道外面的绯红并不是贴了窗纸,天空就是绯红的。当我正要跨出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不远处正有“巨浪”卷了过来,我顿时一惊,张皇失措。就在我慌张这时间,“巨浪”从门口无声的涌过。我由慌张转为疑惑,然后居然有些好奇。外面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正吸引着我,我开始小心翼翼的再度往大门走去。正当我要跨出大门的时候,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溏心蛋,不要出去,会死的。我缓缓转过身,看见刚才那个姑娘正站在楼梯口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原来你还是小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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