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旅行,一个人的那种。
我走过很多地方,旅途中,常常被身边的平凡所感动。站在高山顶上,觉得自己离天最近,近到触手可及;走在旷野里,觉得自己很小,小到比不过一粒尘埃。
在深山,躺在远古的岩石上,听着流淌了亿万年的溪水,感觉太阳照耀着的不是我,而是自己的心。这种感觉很棒,我独自行走在天地之间,随时可以把灵魂掏出来晒一晒。
我喜欢这种沉静,人只有沉静下来,才能听到世界更多的声音。
那年春天,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在这里会发生些什么,这里的一砖一石莫名其妙的让我心动。
我相信水土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于是,我决定留下来。
两天后,我租好了房子。
房子是个独门小院,砖墙围着,院子里是一块空地,可以养花,也可以种菜。
房子里面有床、沙发、茶几、衣柜、冰箱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搬进来就可以生活。
房子有两间,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卧室,厨房单独盖在院子里。
卧室床头的矮柜上放着一部固定电话,红色,很醒目。上面还写着一串号码,应该是这部电话的号码。这个号码很特别,我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其实,对我这个居无定所的人来说,固定电话没什么用。于我而言,这个城市是陌生的,这里的人是陌生的,这个固定的电话号码是陌生的,谁也不知道这个电话属于我。它在或者不在,对我毫无意义。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
这天晚上,我早早上了床,连日的奔波,令我疲惫,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把我吵醒。我习惯性地从枕边摸起手机,可是上面什么也没有。
铃声还在继续。迷迷糊糊中我顺着声音寻过去,原来是那部座机电话。
谁来的电话呢?我刚刚来到这个城市,没有一个朋友,谁会大晚上的给我打电话呢?也只有房东了,可是,他有什么事一定要在半夜说呢?
我拿起了电话。
“喂,你好。”是个女孩的声音。
“请问,你找谁?”我很友好的问。
“我找我的哥哥。你是谁?”对方警觉地问。
“你是找房东的吧?我是新来的租客。”
“我可能打错了。”
“你哥哥的电话号是多少?”
“5201317。”
“错了,这里是5201314。”这个号码很容易让人记住,所以我毫不费力地随口说出来。
“对不起,我是摸黑拨的号。”
“没关系。”
“再见。”
“再见。”
对方把电话放下了。
我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竟然很留恋,这个女孩的声音弥漫着一股让人亲近的魔力。
次日是个周末,我忙着采购,准备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日用之物。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半夜,那部红色的座机电话又响了。
“喂?”
“我找我哥哥。”
我笑了:“你又打错了。”
“你是谁?”
“我就是昨晚接你电话的人啊。”
对方一顿,随后笑了:“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天天打扰你睡觉。”
“没什么,这也是一种缘分啊。哎,你怎么天天夜里找你哥哥?”
“他天天值夜班,我没事,就和他聊天。”
“干脆我跟你聊吧。“
“你不睡觉啊?”
“我喜欢你的声音。”
两个人彼此还很陌生,我的这句话显得有些唐突。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我的声音…好听?”
“嗯,好听!”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你是本市人吗?”
“不是。“
“那…你的电话是长途?”
那几年,电话还是个轻奢品,电话费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承受得起的。女孩却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没有丝毫犹豫,答道:“是啊。”
“长途费很贵的。”我继续提醒。
“没关系,我不花钱。”
“那就好。哎,你在哪工作?通讯公司吗?”
“不是。”
“那你是?……”
“我没有工作,我喜欢旅行!”
突然间,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于是试探着问:“你也是独行客?”
“不会是你也喜欢一个人旅行吧?”她没有回答我,但是很显然,她的反问告诉了我答案。
我一下惊呆了!不相信这只是个巧合,从我刚到这座城市时莫名其妙的心动,到现在这个看似巧合的电话,这一切,一定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安排。
“你会信吗?”我仿佛在扪心自问。
“这太巧了吧?”
一开始,女孩也不相信,认为我在逗她玩儿。于是,我就给她讲一个人的旅行。
……
一个人
坐绿皮火车
旁边的大妈唠嗑
对面的男孩女孩说情话
目的地还远,我只好装作睡着了
一个人
吃晚饭
一个菜不够,两个菜又吃不完
一个人
看风景
看天边的晚霞特别好看
看山顶上一边出太阳,一边落大雨……
相似的经历,共同的感受,让我俩的距离一下拉近了。我和她互相讲述着自己旅途的孤独与快乐,一直到天亮。
最后,我说:“我叫心远,你叫什么?”
“我叫姚冂。”
“你在什么地方?”
“一个很远的地方,就像我名字的寓意。”
“不想说就算了,还装神弄鬼的。”停了停,我又说:“天亮了,该起床了,我们挂了吧。以后,我们每天夜里都这样聊天,好不好?”
女孩说:“当然好。”
通电话时,我感觉姚冂近在眼前,一放下电话,她就一下远在天边了。正如她的名字“冂”。《说文解字》中说: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林外谓之冂。象远界也。我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不知道她的方位。
还好,姚冂很守信用,天天夜里打电话来。我们两个人一聊就是通宵,渐渐如胶似漆起来。
一周之后,我们坠入了爱河。
“过去,我经常苦恼,我的心就如自己漂泊的身体,无依无靠。遇到你,就找到了归宿。”我痴痴地说。
“以后,我们日日夜夜在一起,两个人就都不孤独了。”说到这,姚冂幸福地笑起来。
天亮之后,我起了床。那个连接我和姚冂的电话静静地摆放在床头柜上,在明亮的晨光里,那种红色很好看。
和姚冂相识以来,每次通话都在晚上,她白天会干什么呢?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我走过去,拿起话筒放在耳朵上,里面响着蜂音。
我按了回拨键,占线。
等了几分钟,我再次拨过去,还是占线。她和谁通话这么久?我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又过了半个小时,还是占线。
也许姚冂压根就没和谁通电话,而是这部电话出了问题,我暗自宽慰着自己。
我掏出手机,拨那个号码,5,2,0,1,3,1,4……毫无反应。
我拿起电话听筒,重新放了放,又拨了一遍,继续听……还是毫无反应。
果真是这部电话出了问题,姚冂没有背着我和其他人联系,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电话坏了,晚上我和姚冂就不能聊天了,我必须尽快把它弄好。
我决定先查一下电话线。
我顺着电话线找接口。电话线一直伸到一个柜子后面去了。这个柜子靠在东面的墙上,是老式的,和其它家具同居一室,显得很不协调。它深红色,上面三分之一是柜盖,下面三分之二是柜身,一把虎头大铜锁,锁得死死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似乎很重。
通常,电话线接头都在墙壁上。可是,当我吃力地把柜子挪开时,却发现地面上有一个方形的小洞,电话线从那个小洞伸进去,不见了。
我用手探了探,感觉到这个洞里冒上来一股冷森森的风。
这房子真怪,电话线怎么会从地下冒出来?我疑惑地盯着那个黑糊糊的小洞。
也许是盖房子的时候,忘了在墙体里预留电话线,装修的时候,房东把电话线从地面下埋了过来。
我用手轻轻拉了拉这根电话线,没拉动,只好站了起来作罢。
看来,只能联系通讯公司了,我用手机拨通了通讯公司的电话,他们说明天来人检修。
一天很快过去了。
到了晚上,我心里空落落的,今天和姚冂不能再用这部红色的座机通电话了。
我躺在床上,孤独地看着房顶。这种老式的房子没有吊顶,透过瓦片的缝隙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
天地静谥。此时,我仿佛变成了浩瀚星空里的一颗不知名的小星,宇宙无边无际,我无依无靠……
到了半夜,电话却鬼使神差地响起来……
电话不是坏了吗?怎么突然又恢复正常了?我迫不及待地抄起电话。
“喂,心远吗?”
“是我。”我急切地说。
“今晚,我有点儿事,不能和你聊了……”
“等等!”
“有事吗?”
“姚冂,我想问你一下,你打我的电话有没有占线的时候?”
“没有呀!”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好了,我先挂了。再见。”
没等我再说什么,她已经把电话挂了。我摸出手机,再次拨了我身旁这部座机的号码,依旧占线。
我的心顿时空了。
黑暗里,时间的刻度不是那么清晰了,变成了一团混沌的墨汁,我在这团墨汁里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我躺在床上苦思冥想,回忆在每天黑夜里莫名其妙闯进我生活中的女孩,回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女孩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过,我敢肯定,这个女孩有问题!
第二天,通讯公司的检修人员来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蓝色制服,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大兜子,一脸的技术权威。
他进了门就问:“电话在哪?”
我指了指床头:“在那儿。”
权威走到电话前,拨了一个号试了试,听到的还是占线的声音。接着,他顺着电话线走到那个柜子后面,看到了那个小洞。
“这是谁接的线?”他严肃地问。
“不知道,我是租户。”
权威从大兜子里掏出一个电话机,接到从小洞里伸出来的那根电话线上,调弄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说:“这根本不是电话线。”
我傻了。
权威在室内四处寻找,终于,他在沙发后面的墙壁上找到了电话线接口。他把电话线拉过去,接上,然后拨了拨电话,说:“好了。”
我指了指那个黑糊糊的小洞,问:“那根线是怎么回事?”
权威已经装起了他的工具,说:“我怎么会知道。”
权威走了后,我蹲下来,久久注视着那个黑糊糊的洞口。突然,我的心哆嗦了一下,这根电话线难道是从地狱里伸出来的?
这一夜,没有电话。
吃完早饭,我看着那个小洞,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最后决定,今天哪儿也不去了,我要彻底把这件事搞明白。
天上没有太阳,天阴得极不正常。我上街买了大铁锤,镐头,铁锹。
回来的时候,楼里的人约莫都上班走光了,于是我开始动手干起来。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砸开小洞四周的水泥地面,终于看清那根电话线伸进了水泥下的土里,它果然是从地下伸出来的!
我没有犹豫,继续挖下去。我要顺藤摸瓜,顺着这根电话线找到“姚冂”,挖出那个秘密,哪怕一直挖到地狱!
我奋力朝下挖,挖着挖着,突然我脚下的土开始“哗啦啦”地陷落,我吓得一下跳上来,跳到水泥地面上。
地下的土继续坍塌,露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一个人出入的洞口,深不见底。渐渐地,又露出一条石头台阶,很窄,很陡,看上去令人头晕目眩,它伸向黑暗的深处。
四周一片死寂。似乎有什么人正屏着呼吸,等待我一点点深入。
不,是引诱。
不是引诱,是逼迫!
我打了个寒噤,全身的神经像拉开的弓弦一样紧绷着,所有的汗毛都警惕地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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