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总是很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参加完最后一个团拜会,终于闲了下来,不过不是在家而是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与其说父亲病了,还不如说他老了。父亲就像一架老旧的机器,经历了风风雨雨的侵蚀,各个脏器都随着岁月老去,再也无法配合精准的运转了。
父亲躺在病床上,见到我后,一如往常般兴奋。
每次得知我要回家,他总是早早来到村外,坐在那棵古槐下静静地等我。远远望去,父亲就像那颗老树一样孤独,每当看到这样的画面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他躺下了,不能再像往常一样站在寒风里,翘盼归家的儿女们了。
今晚是大年夜,能走的病人都走了,谁也不愿意躺在医院里过年。病房里只剩下父亲、母亲和我。
我和父母要在这里度过大年夜了。
病房里很清静,灯光柔和。倦意如波涛般汹涌,这些天一直很疲惫,嗓子还在隐隐地痛,昨天发烧到40度,没时间去看,找了几片药囫囵吞下。
“没什么事了,你睡吧,有事再叫你。”母亲或许看出了我的倦意,或许只是出于母爱天性的关心。
近50岁了,还有母亲惦记着,我心里暖暖的。
其实365天,哪一天父母不是这样惦记着我们呢?父母的365个期待,换来一次与儿女的相遇,可就是这样一次相遇,我们也大多在做饭、吃饭、玩手机中度过,真正陪伴父母说话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父母不需要钱,不需要礼物,他们只需要我们的陪伴,就如小时候我们需要父母的陪伴一样。
于是,我在心中暗暗做了决定,今天我要好好陪父母一夜,陪他们说话,陪他们静坐……
我转向父亲:“爸,小时候教过我的高老师还好吧?”高老师是父亲的同学,俩人一起长大,一起考学,一起工作。
一句话勾起了父亲的回忆,他立时兴奋起来:“他还好,一儿一女,大女儿跟你一样大,成绩一般,高中毕业后就嫁人了……”我突然发现,不爱说话的父亲原来是这样善谈,只是我们一直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我的手机“嘟,嘟”的响起来,是陆陆续续拜年的短信,我没有回复。朋友们,原谅我吧,今天不能不回复你们了,我要陪父母说话。
我和父母继续聊着,聊谁家盖了楼房,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媳妇生了娃……
聊我小时候把土坷垃扔进别人的汤锅里,把刚买的白布丢进猪圈里……
聊父亲小时候的脚趾头如何被蚂蝗咬掉,如何从水库的暗道中潜水而过……
楼道里传来抢红包的“咻,咻”声,今夜的红包与我无缘了,不论多大,我都不会去抢了。
突然想起了村里卖豆腐的三大爷。
记得小时候他每天推着车在村里叫卖,碰到我时,总是停下来,切一块送我。我小心地托在手上,小口小口地品尝,反复回味。豆腐温热清香,那是我儿时最奢侈的记忆。
长大后,四处漂泊,可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割舍对豆腐的喜爱。一块豆腐,让我贫苦的童年充满温情。我一直想找机会报答三大爷。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问:“卖豆腐的三大爷还好吗?”
父亲看看我说:“前一阵儿,最冷的那几天,去世了。”
“啊?”
“嗐!没福气啊,靠着卖豆腐给三个儿子盖了房,娶了媳妇,生活刚好点儿,就走了,做了一辈子豆腐,却从没舍得吃一口自己做的鲜豆腐!”
可他却大方地白送我吃过那么多次!
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密,烟火照亮了天空。
“你还记得刘铁山吗?”父亲开始主动爆料了。
“记得,怎么了?”
“老伴儿去世后,又找了一个,不到一年又没了,没心思再娶了,就开始找‘鸡’。”
“什么?‘鸡’?”这下真把我惊到了。
“对,他还带着村里的其他单身老头一起去呢。”
网上早就看到过类似的事,可事情真的就在身边发生时,还是令我震惊。
质朴的农民,有谁愿意背负被全村人指指点点的骂名去找“鸡”呢?然而,再婚确实会给儿女们带来负担,一场病也许就改变了一家的生活,为了一个后妈花钱看病,儿女们会心甘情愿吗?
没有保障的生活,让淳朴的农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是社会的进步,更是生活的无奈。
我没有了睡意,沉浸在苦涩的幸福中。
“家里贴春联了吗?”母亲总有操不完心,不放心地询问着。
“贴了。”
“谁贴的?”
“你大孙子呗。”
“噢,过12点了吗?”
“早过了。”
……
应答声越来越小,最后父亲、母亲同时沉沉睡去,就如四十多年前的我,躺在父母怀里,听着催眠曲进入梦乡时一样。
此时,东方已经发白!
听着父母均匀的呼吸,我的心变得无比柔软,又无比的坚强。家,让我浮躁的心得以沉静。我富有或者贫寒,博学或者平庸,爱或者不爱,都没那么重要。
看看身边的父母,遥望深邃的太空,自己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天地微尘,有谁会在意一粒尘埃是否完美?
所有的无可奈何,都会成为过往,一旦过去,便如春梦般了无痕迹。
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了,阳光透过飘窗照射进来,带着满世界的繁华和祝福!
父母还在沉睡,他们面色红润,满脸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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