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轮胎厂家属院都是已经二十多年的老楼了,南北排列着七栋中规中矩,方方正正的家属楼,既没哥特式的尖塔,也无巴洛克形的圆顶。楼体外墙皮经长期的风吹日晒,部分已经剥落,斑斑驳驳,像是染上了白癜风的人类皮肤。
本来这种年老色衰的旧楼早就应该人去楼闲,空空荡荡了。可是最近几年的房价一直居高不下,再加上附近新添了一所升学率很高的省级重点高中分校区,已步入风烛残年的这片老楼摇身一变成了重点学区房。众人哄抢下,香饽饽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七号楼是最靠北的一栋,再往北隔着一段高高矮矮的红砖墙就是重点高中的校区范围了,每天早上都可以清楚听到学生步操的口号声。七号楼一共上下七层,没有电梯,一层两户,东西对门走着。过道楼梯的铁栏杆锈迹斑斑,如同被用钝刀剔过后带着红色筋肉条条肋骨。原来的红漆木把扶手退去了本色,经过亿万次的磨蹭,早已凸凸凹凹,坑坑洼洼,露出像虫蛀过黑色的槽纹。站在一层楼道仰头望上去,楼梯黑乎乎地盘旋向上,如同缠绕着一条全身溃烂的大蛇。楼梯台阶上有许多被脚掌打磨光滑的钢筋铁线,在黑暗中闪着白色寒光,变成了一把把尖刃扎向了大蛇的背部腹下。
七号楼下的大院里为了增加车位空间,刚刚放倒了一棵大树。硕大的树根都被刨了出来掀翻在地,好似一个来自外太空的巨人头颅,虬髯拳曲,顶着满头遒劲的乱发,在脖颈处被齐根生生砍断。挖掉树根留下的一处深坑,像是地球上巨大的眼睛,黑黑的,盯着远远的太空深处。又像是被炮弹炸过后留下的深坑,下过一场雨后,续上了一汪死水。
二
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昨天,或许是前天,大坑中竖起了一座黑色的石碑。七号楼的住户们忙着过自己的小日子,一段时间谁都没有意识到黑石的出现。直到整修停车位的工人师傅打算把坑填平,硬化地面的时候才发现了这块来历不明的黑石。工人向七号楼的住户打听黑石的讯息,下班回家的住户们绕着黑石的水坑围了一圈,面面相觑,都在心里惊奇着,七嘴八舌议论着。
黑石方方正正,有着笔直的棱线,水面儿十分光滑平整,没有一点人工的凿痕,像是用什么精密仪器切割出来的。石碑的颜色也不同于平时见到的任何一种黑色,地球上貌似找不出第二种类似的黑色物体。石碑幽深的黑色更像是一个黑洞天体,泛着狡黠的暗光,仿佛能把周围的一切都吸收进去。人类的肉眼识别度有限,黑石的表面似乎更无限接近于绝对平整,两个面之间的夹角也更趋向于绝对垂直。黑石的加工工艺不像是出自人类之手,至少不是出自当代人类之手。
三
周围一群人谁也不承认自己跟这块黑石有关系。有人推测断定是心机鬼打算提前抢占车位,在坑里立上一块石碑等于提前做好了专属标记。有了这块界石界碑做凭证,只等车位整修好了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据为己有。众人对于这一说法都纷纷附和,很快大家都深信不疑。可到底是谁这么缺德竖立的黑石呢,一定得揪出幕后黑手。工人们打听了一圈也没搞清楚这黑石的归属,小区业主们面带疑惑,谁也不承认黑石是自己埋下的。既然无人认领,七号楼的众位住户竟团结起来,一致要求把黑石拔掉,土坑填平后直接在上边铺就新的车位。甭管是谁耍的心机,想要抢先独占一个车位,都不可能让他得逞。
几个工人很快就下到坑里,紧紧抱住一起发力,想要拔出黑石。可费了半天力气,黑石还是纹丝不动。几个男住户看着心急,撸胳膊挽袖子也跳到坑里来帮忙。一时间十几条胳膊紧紧箍住黑石,使劲儿往上拔后又试着推倒黑石。只见坑里的人如同几只蚂蚁一样在蠕动,黑石却像是焊死了的一块铁,一寸也没有从土里松动出来。
工人又找来了一根很粗的尼龙绳子,一头栓紧黑石,另一端几十个人一块攥紧上劲儿,一致往后倾倒,身体与地面夹成了一个四十五度的角,压上了全部身体的重量,然后一排人有节奏地随着口号往一个方向用力。尼龙绳子被拽紧了嘣嘣直响,黑石仍在原处黑着脸站着,包围黑石的土层也没有丝毫松动,仿佛黑石有根,扎破了地壳,直连着地心的深处。
人力不行,最后又请来了一台吊车。举臂伸出来,超过了七层楼的高度。刚给黑石套上钢丝绳,吊车就想发力,结果黑石表面太过光滑,又没有凸起或者凹槽,钢丝绳没有牵绊固定的地方,使劲儿一拽,钢丝绳套就挣脱了下来,随着惯性弹起老高后又像条死蛇一般垂落下来,怪叫一声后,狠狠摔在了地上。
无计可施只能破罐破摔。工人们在征询了住户的意见后打算对这块无人认领的黑石强行破拆。只见一个工人高举起大锤,狠狠砸向黑石,结果大锤被震得从手中脱落,飞起老高。工人的虎口处愣是被震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隔着白色线手套,渗透出了黑色的粘液。大锤不行,又找来了一台切割石料的云石机。这次为保险起见,工人带起了安全头盔,护目镜。启动机器,切割机的刀片嘶吼着咬向黑石,激出的火花携带着一股刺鼻的浓烟。
大家感觉这次总算是能扳倒这块顽固的黑石了,可等关了机器,浓烟散去的景象让人类彻底傻了眼。黑石又完完整整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切割机的刀片没有伤到黑石的一丝一毫,甚至看不到上边有任何的划痕,黑石光洁如初。倒是切割机的刀片愣是被生生磨秃了,只在黑石的脚边留下了一堆碎屑残骸,像是被打掉揉碎的牙齿吐了一地。
工人们彻底没有办法了,住户们却愈加的气愤起来。他们更加确信这是有人在故意搞鬼,搞鬼的目的就是为了提前抢占车位。这种幼稚的把戏他们太熟悉了,只要在任何一项公共资源上增加私有的一个标记,那么你就可以自我认为获得了这项资源的所以权。即使在你不使用这项权利时,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人试图擦掉你的标记取而代之。这仿佛已成为这个社会大家心照不宣的一条准则。
但是这个准则被别人用在自己头上是个极其失败又恶心的事情,免费长期停车位这么大的便宜绝不会让某个险恶用心的人白白占去。住户们面面相觑,互相怀疑着。最后大家一致决定,用土填坑,再用水泥封死黑石。有了解决办法,工人忙碌了起来,新的停车位很快就修整了出来。黑石被埋进了土里,水泥硬面固死了他的双脚。由于黑石个头高大,即使站在坑里也要高出小区路面一大截儿,所以修好的一排平坦车位的旁边就留下了半截儿黑石。黑石像只黑色的豹子静静地蹲坐在一角。
七号楼的主人们为铲除黑石的结盟是短暂的,既然黑石对他们的利益已不构成威胁,团结暂时告一段落。结盟也很快分崩离析,楼上的住户们又恢复了往日的争斗。
四
楼下新修好的公共停车位成了新一轮争斗的焦点。车位整齐划一地排列着,油漆划出了一块块汽车大小的白色方框。光滑闪亮的小汽车停靠进去,四四方方,严丝合缝,大小正合适。可问题就出在这合适上边了,一个车位只能让一辆车合适,它塞不下七八辆车。这么合适方便的车位,谁的车能停进去,谁就感觉合适了。可其他人心里却十分的不合适。楼上的住户几乎家家都有一辆车,连住在东头一层的孙老头也有一辆长得极像一枚笨拙大鹅蛋的老年代步车。虽然个头不大,车内只能装下孙老头一人,可是人家也生着四个轮子,就得占下一个车位。
停车位拢共就那么几个,大家都想把车挤进去,肯定就不够用了。公共停车位按照人类语言理解应该就是公有共用的停车位,只要有空闲的车位随时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车停进去,等前一辆车用完开走后,后一辆车当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停泊到位。可是整栋楼上的住户可不这么想,他们的观念是谁先占住了就是谁的,那我一直占着那车位就一直是我的。他们很注重强调占车位在进行中这种持续状态,于是大白天大家都开着车出去上班了,停车位上还是不得空闲,满满当当的都是车。可仔细一看,不是四个轮的汽车,而多是两个轱辘的自行车,甚至还有几辆三个小轮子的儿童车。几块空旷的大白格子里画上了一棵棵豆芽菜大小的符号。符号代表的意思就是自行车替汽车提前抢占了车位,代表只要我的自行车存在,其他人就不要想着再占。你就是回来再早,也不能把我的自行车推到一边,然后把你的汽车开进去。因为我的车已经提前占上了。唉,你还别跟我打嘴官司,你敢说我的自行车不是车吗,只要是带着轱辘,它就是车,它就能住到车位上。公共停车位吗,谁先占上就是谁的。我的自行车白天占好位置,晚上甭管我回来多晚,这也是我的车位,谁也甭想和我抢。
楼下车位经这么一瓜分,就被霸占去了一多半。连一楼老孙头的蛤蟆车也常年趴住一个车位。谁要敢跳出来跟他抢车位,老头的高血压即兴表演立刻就能帮助他晕死在对方的车前。
有个后来的年轻租户气不过,一次回来早了,就把挨着黑石的那块停车位上的自行车给推到一边,然后径直把自己的汽车开了进去。结果这可捅了马蜂窝,半夜回来的那位看到自己的“专属车位”被“霸占”了,站在楼下冲楼上骂了半宿街。楼上没人搭理他这茬儿,这主儿干脆把车横在了车位外边,正好挡住了里边车的出路。回到家气得饭也没吃,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又早早起床去盯着看谁这么大胆敢把自家车位给占了。
等到一横一竖垂直停放的两辆车主刚一碰面,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专属车位”的拥有者憋着一宿的火气,冲着年轻租户大声叫骂发泄着。年轻人打算和这位理论几句,一直强调这是公共车位。可对方毫不搭茬,如同一个复读机一样,只是高分贝循环播放着一句话“我先占的就是我的”。这句话在他的世界观里,仿佛就是一条正义感十足的绝对真理。就这样两人僵持了一早上,上班都迟到了。
最后“专属车位”的拥有者成功守住了自己的“专属车位”,也捍卫了自己坚持的正义。他的自行车又高傲地站立在了主人抢夺过来的“私有领土”上了。为了防止再有非分之想,这位私有者在已经被埋得剩下半截儿的黑石上用红色的油漆喷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如同狗抬腿冲着电线杆子撒尿一样,标记自己领地的归属权。黑石带上一串红色的名字后,很像是一块墓碑,黑黑地监视着附近人类的一切。
五
七号楼住着的人一半是老住户,还有一半是带着孩子来上学的租户。平时邻里很少见面,大家上班下班,上学放学,各自忙着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扰。可一旦生活有了交集,火星子溅到了火药桶里,战争就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由于都是二十多年的老楼,楼层之间防水和隔音效果可能就要差一些。七号楼西侧的六层和七层住户之间就经常因为噪音的问题吵架干仗。
七层住户家里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平时就喜欢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蹦啊跳啊,两只强壮有力的小脚掌狠狠凿着地板。小孩还不到上学的年纪,经常是白天睡饱了,晚上精力旺盛,到了十一二点了还不睡觉,满屋撒丫子疯跑,两只小腿捣腾得飞快,怼得地板咚咚生响。这家的媳妇还是个跳舞爱好者,平时就喜欢穿着高跟鞋在屋里翩翩起舞。六楼租户家里的孩子今年高考,一家人天天像是坐在了鼓里,承受着头顶上重重的砸击声。六层的租户找七层住户反馈了几次,七层却感觉对方干预了自己的生活,依然我行我素。六层的租户惹不起七层,无奈只能搬走了。可房子的房东这下不干了,因为噪音的问题,已经连续逼走了四五家租户了。现在自己的房子因为楼上噪音问题,早就臭名在外了。好好的重点学区房愣是租不出去,只能整天空着。房东又多次找七层住户理论,七层反而更理直气壮。房东气不过有几次还报了警,警察过来调节完楼上能消停几天。可狗改不了吃屎,过不了几天,六层的房顶上又开始响起了熟悉的节奏声。
六层房东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干脆房子也不再出租。不知上哪淘换了一件反击神器。把神器固定到自己天花板上,接通电源,神器就开始平稳有序地回击七层的地板。这下七层可糟了秧,楼下的震楼器二十四小时工作,全天无休。楼上的一家三口天天感受着冲击钻在耳边炸响,睡不好觉,也吃不下饭,坐在马桶上方便也不能尽如人意了。这下该轮到七层找六层了。六层房东故意躲着不见,七层无奈也只能报了警,警察强制执行下才让六层房东把震楼神器取了下来。
七层一家被震出了阴影,耳朵像是有了幻听。明明周围已经很安静了,总感觉还是伴有诡异敲击声。小孩老是不睡觉吓得哇哇大哭,最后七层也只能灰溜溜地搬走了。六层的租户也一直没找上,所以西边六七层的房子都空了出来。没了人类的两个空间里都是出奇的寂静,仿佛能听到灰尘坠落地面上发出的撞击声,抑或是蟑螂纤细的脚肢爬过地板发出的嚓嚓声响。
七号楼西侧六七层的噪音之战刚刚落下帷幕没多久。东面三四层之间的漏水之争也开始了,双方又开始了无休止地争吵、互相恶毒地诅咒。
六
七号楼有十来家养着狗,大大小小,黑白黄灰,高矮胖瘦,各家的品种还都不一样。可是有一样是相同的,都会叫,而且都喜欢半夜吠叫。一只叫起来以后,引得其他狗也跟着叫,吵得周围四邻都不得安生。经常在深夜听到楼道里哐哐一阵砸门声,然后就爆发一顿激烈的争吵。在热闹的人叫狗吠群声中,楼下能清楚看到楼内的声控灯在随机地明亮又湮灭。因为半夜狗叫扰民的事,派出所已经来了好几趟。只要警察一走,狗主人还要拍拍自己爱犬的小脑袋,喂食一些狗粮,生怕它受到惊吓。
狗吃饱了就得拉。狗主人怕自己的爱犬在屋里呆着闷,还要每天带着下楼溜溜弯儿,消消食儿,顺便解决一下内急。许多狗主人舍不得给爱犬带上狗链,生怕扼杀了狗狗的天性,放手让它撒欢儿疯跑。小区里有带着小孩的只能远远躲着,生怕一个不留意孩子就被大狗摁倒了。
院子里到处留下了狗子的黑色排泄物,夜里经过的人经常会中标踩雷。夏天一摊摊黑乎乎的粪便经高温发酵后,散发着刺鼻的臭味,引来一群群肥硕的绿头苍蝇趴在上面大快朵颐。
小区范围内凡是看上去光滑顺溜的物体,都成了狗子抬腿撒尿的标记物。沉默在角落的黑石也难以幸免,被狗尿淋过了一遍又一遍,太阳一晒,白色的尿碱在黑石上显示出了曲曲折折类似地图一样的奇怪图案。
每层楼道的拐角处都有五六平米大小的公共空间,上下楼之间对这点生存空间的争夺更是达到了白热化。今天你放下了一堆废纸箱子,明天我就放一堆空瓶子。你在那囤白菜,我就赶紧垒萝卜。时间的作用下,这点小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闲置的破桌椅烂板凳,破衣服旧袄,几摞磕掉了边角的红砖,几双干瘪的旧鞋等等都充斥其间。有一层的楼道内竟然还塞进来了一辆老掉牙的摩托车,也没个电梯,不知道这户是咋给扛上来的。
更有会过日子的人家,摆上了几个装满土的大泡沫箱子,硬是在这么一片弹丸之地开辟出了自留地,获得了大葱韭菜的丰收。楼道的本来用途反而被大大削弱了,上下楼梯只能侧着身慢慢走。碰到你事小,要是把这些破烂宝贝碰散倒了架,过不了三秒就会有一扇门猛地推开,强烈的气浪恨不得将你掀翻在地。接着破烂的主人肯定要冲你怒斥一番才肯罢休。
七
住在三层西户的小男孩今年上小学四年级了,除了不喜欢学习,对其他的事物好像都感兴趣,尤其对于玩更是乐此不疲。在班里的成绩经常是倒数,尤其对于数学他好像一窍不通,经常考个零分带回家,让他身为大学数学老师的父亲颜面扫地。他的爸爸妈妈也是恨铁不成钢,自己教不好,又给儿子报了几个数学辅导班,可就是不见成效。
今天中午,小男孩趁妈妈不注意又偷偷溜了出来。明天周一学校组织数学考试,妈妈本来要求他吃过午饭后在家温习功课。可一不留神,他就夹着滑板车窜下了楼。
夏天午后的太阳费尽心机想越过中线跳到北方的天空,太阳高度角大约要接近九十度了,可阳光还是只能从南边斜照下来,被高高的楼体遮挡后,在一侧形成很小的一块阴影区域。在这片阴影斑块之外,则是大片处在炽热的阳光灼烤下滚烫着的土地。
此时正是午睡时间,楼下不见其他人影。只有小男孩在阴凉处蹬着滑板一趟趟地来回折返。玩累了,涨红的圆脸上渗出了一层汗珠,眯着眼睛瞧着北边融化在太阳高温下的世界。当他的眼睛扫过车位旁的那块黑石,他仿佛看到上边布了一层网格状的图案。小男孩走进了一些,网格更加清晰了,就像是自己写作业用的空白格子本。黑石上的网格经纬线分别朝着两个垂直的方向流动着,彼此交叉,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把黑石切成了无数个小方块。黑石瞬间变成了一块神秘莫测的黑色棋盘。
小男孩踩着滑板溜到了黑石的旁边,这时黑石上的网装格线不见了,短暂黑屏后又出现了同心圆状的条纹,由内而外,一圈圈放大,直到超出黑石的边缘界限,继续扩散至周围的空间中。黑石像是在以波的形式向四周辐射着什么信息。
男孩好奇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黑石的光滑板面,令人惊奇的是黑石的表层并没有被太阳的高温照射加热,摸起来一点也不烫手。就在男孩触摸到黑石的一刹那间,黑石界面上的图案竟全部消失了。男孩突然感觉自己脑袋里有些好奇的卷须沿着未曾使用过的思路,悄悄地蜿蜒而下。
男孩脑海里像接受到了某种指令,立刻转过身上楼回家。剧烈的开门声惊醒了午睡的妈妈,男孩妈妈起床走出卧室只看到敞开的防盗门,却没有发现男孩影子。妈妈走向男孩自己的卧室,屋里空空如也,刚转身出来却看到隔壁书房虚掩的门像是在偷偷私藏什么秘密。她推门而入只看到男孩正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本来妈妈以为儿子又是在爸爸的书桌上恶作剧,可等她走近看清男孩在纸上写下的东西后,立刻就被孩子的怪异举动吓傻了。男孩正在白纸上演算一道他爸爸留下的数学难题,男孩妈妈完全看不懂儿子黑笔写下的数字和公式,那些密密麻麻的天书符号好像在透漏着宇宙深处的某些神秘信息。
还没等妈妈回过神来,男孩已作答完毕,回到床上倒头睡去。等到晚上爸爸回来看到儿子填写工整的答案后,简直要惊掉了下巴。他太震惊了,这可是一道大学数学A级别难题,国内只有个别数学专业资深教授给出过长达几十页的演算结果。他身为大学数学讲师经常是看得云山雾绕,一知半解,更不敢说亲自上手演算一遍。虽然得到孩子妈妈一再肯定,他始终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十岁儿子能够作出的答案。因为解题的演算方法十分精简而又别出心裁,他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胆而又奇绝的数学方法,可以说是完全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算法,更简洁,更准确。他感觉自己的妻子儿子在骗自己,可是又想不通答案谁给出来的。
等他迫切地想从儿子那里得到实情真相时,小男孩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盯着儿子一脸无辜、眼神迷离的可爱模样,爸爸更加不相信他就是数学难题的破解者。第二天的数学考试如期进行,男孩又不负众望考了班里的倒数第一。当爸爸把儿子爬满红叉的小学试卷和那张被神秘力量操控的演算纸张摆到一起时,这个具有高等头脑的人类也被彻底整蒙了。他开始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一丝意念突然在脑中闪过,黑石……
不知睡了多久,男孩爸爸被妻子叫醒了,他有点失神,目光松散,半天才听到妻子说话的声音。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可能是睡的时间太长的原因。他已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也想不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大约一周之前的事还是有些印象,可对最近一周的记忆却很模糊,像是有段记忆被生生砍去了一样,就如同被裁减扔掉的电影胶片。
八
又过了几天,半夜睡梦中突然有人高喊一声“地震了”,楼里被惊醒的人确实感觉到了天花板在轻微地晃动。在一阵女人尖叫孩子哭闹的杂乱声中,七号楼的住户许多来不及套上衣服,为了逃命只穿一件内衣裤衩就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挤下了楼。跑到楼下的人群仍惊魂未定,邻里之间到没了平时的剑拔弩张,彼此压低了嗓门说话,生怕声音太大加剧了大地的震颤。
就在人群的慌乱逃窜中,地震只持续了不到十几秒的时间。大地经过一阵短暂的轻微抖动后,马上就恢复了夜的平静。这次的地震震级很小,甚至没有打破整栋楼的任何一块窗子上的玻璃,楼下的路灯还在暗淡地亮着。再看此时聚到楼下的各位,平时都人模狗样,光鲜亮丽。现在时髦的穿着和高级化妆品都不见了,一个个赤裸裸、光条条,素面朝天。大肚腩、罗圈腿、鸡胸、佝偻背、高低脚、秃顶、色斑、假牙……平时极尽掩饰的东西,一场地动把大家都打回了原形。谁也无处可藏,无衣可遮,大家彼此盯着,互相尴尬着。平时附着在个人头上的一些尊贵标签,教授、官员、律师、专家,都被夜里的这场地震给扒了个精光,抖落了一地。天亮之后他们可能会从新披上自欺欺人的高等人类伪装,但现在楼下的每个人都只能光溜溜地等着,候着。谁也摸不透大地的脾气,弱小的人类更不敢说已经掌握了宇宙的奥秘。
楼下的一群人冻到后半夜,才陆续有人带头回楼上去睡觉。大部分人回到屋里也没敢睡着,和着衣服干瞪了一宿。第二天早晨,邻里之间彼此见到了对方满眼的红血丝,想想昨夜的狼狈状态,只能互相报以尴尬的假笑。
奇怪的是,昨天半夜的那场地震,电视新闻上并没有相关的报道。除了七号楼的住户外,小区的其他业主也好像无人提及地震的事。很快大家就把这场局部最小范围的地震抛之脑后了,人类又开始为生活中的一些无足轻重的琐事而争吵,彼此骂得脸红脖子粗。各自摔门回家后,也不忘互相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彼此。七号楼的一切又恢复了常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个在黑石上署名的私有车位主人一直忿忿不平,他在地震后的第二天竟然从倒车的后视镜中发现了自家的黑石不翼而飞,只留下了一口方方正正的黑洞。
他感觉这是有人在故意向他挑衅,半夜偷走了黑石。黑石上有他的名字,那就是属于他的财产。万一那块石头价值连城呢,看着像块玉石,又像是天外陨石,说不好,真说不好……他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在脑海里把几个曾经得罪过他的人都过了一遍,挑选出了嫌疑最大的几个,他有了追回黑石的计划。
九
非洲原始森林中的一群黑猩猩骚动了起来,一个不明之物侵入了他们的领地。猩猩们躲在了茂密的树丛缝隙里暗中观察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天外来物,一块黑色的,棱角分明的,呈现一种半透明状态的石板。这块黑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是昨天,又好像已经存在了很久。现在终于引起了猩猩部落的重视。
一开始猩猩们都远远躲着,冲着黑石发出恐惧的尖叫。过了一段时间,黑石和猩猩各自相安无事,动物们便放松了警惕,不去理会黑石继续着自己的丛林生活。终于有个胆子大的猩猩朝黑石扔出了一根木棍,木棍碰到石碑被轻易地弹开多远。围观的黑猩猩期待着会发生些什么,可黑石还是沉默着。猩猩们渐渐地把它当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同河滩上的青石头泥土里的黄石头没有什么分别。
又过了一段时间,胆小的母猩猩和幼年猩猩也敢靠近黑石了,并且敢用手指去触摸黑石。摸到黑石的猩猩们会兴奋地怪叫起来,他们还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光滑平整的岩石。猩猩们开始认为这是上天降给他们族群的宝物,摸过石碑后会带来好运气。
黑石被证明对自己没有威胁后,黑猩猩族群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衍生息。黑猩猩的雄性部族首领小心守护着这个大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黑猩猩的部族十分的团结稳固,他们共同寻找食物并且进行分享。遇到食肉动物的侵扰,他们会提前发出警告的尖叫声提醒同伴迅速爬到树上躲避猎杀。
猩猩们更加务实,食物和栖息地对于他们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能够吃饱喝足而且有一片供安全休息的地方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他们的脑容量有限,所以装不下多余的烦恼愁绪,省下的营养使他们的身体变得更加健壮。长期的攀援跳跃,让他们的肌肉时刻保持着活力。猩猩的族群里不存在大肚腩或者肥胖的现象,好像他们才是更有权力为地球代表自然生命力。
不知过了多久,猩猩们学会了用石头打击出尖锐的利器来挖掘地上植物的根茎或者分解其他动物的尸体来食用,他们不必在经受饥饿之苦。他们的手指变得越来越灵活,开始用被解放的双手和大脑制造出了更多的工具。他们的下肢也更加的粗壮,部分猩猩已经有相当多的时间靠着两条下肢行走,站立。每当夜晚降临,总会有一两个站立者抬头仰望星辰,他们的头脑里开始产生了思考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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