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朋从炕上爬起来,看到麻纸裱糊的窗户已经微亮,赶忙从炕上爬在来,没有点灯,在炕上模索着自己的衣服,惹得老婆不满地嘟囔着:“这么早就扑死去,不怕闪断你那根筋。”
王朋没有吭声,默默地穿好衣服,拉开双耳门出去了。
晨曦爬上了村子东边小圆山的山顶,山头披上了朦胧的红盖头,老井担水的人,倒水的哗哗声伴着辘轳转动的吱吜声,惊醒了王二召家做着好梦的黄狗,愤怒的狗吠让全村子的狗同仇敌忾地乱叫起来。王朋气恼地嗯了一声:“叫丧啊。”
来到二表侄家时,高大的院墙罩着十几孔窑洞,只能从院墙外看到露出的窑头和长在窑头上那些枯黄的草,如果没有偶尔的一两声狗叫,这院子就如死了一般,没有一点生气。前院住着的那些长工短汉,听到分田的消息,早已一哄而散地离开了,只留下空荡荡的窑洞黑魆魆地挺在那里,幽静得有点阴森,后院九孔窑是掌柜家人居住之处,正中三孔窑自从老太太去世后,二表侄媳妇就搬了进去,以前她住的西边的三孔窑留给了儿子,东边是大表侄一家住着,大表侄死亡后,表侄媳妇带着孩子们都搬离了这里,一直空着的窑洞,窗户上几处破损的麻纸被风吹着噗噗地响着,给幽幽的后院带来一丝声息。
王朋走到二表侄媳妇正中居住的窑门前,拿用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了窑门。内屋中二表侄媳妇还没有起来,被子卷曲着的凸凹起伏侄媳妇。王朋进来时她只是翻了个身又睡了,整个屋内迷漫着一股奇特骚臭味。王朋看了一眼浮着几朵泡沫的黑瓷便盆,端着它的两耳走了出去。
一
小元村是一个五十多户人家的村庄,小圆山的峰脉向西延伸,开成了一个C字形,小元村依山而建,村子环抱着一块开阔平缓的土地,门前缓缓流过的小河滋润着这块土地,每一寸都冒着黑油油的光,二寡妇家的土地全部集中在这块地上。
除了几家农户自耕自给外,村中其余的农户都是二寡妇家的佃户,工作队进村后就开始组织农会,没有土地的村民们自工作队进村后也燥动起来,以往春天到来后,村民们都会到她家商量租田事宜,也开始了春播前的耱耙,今年反常地没有人来找她商量,却从工作队传出了要重新分配土地的消息,这些土地就如她的命根子一般,现在要把土地分配给那些没有土地的佃户,她的心凉了半截。自从保甲所被解散,自卫团被打跑后,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不甘心自己的土地给别人瓜分了,每晚夜深人静时,她的心如受伤的菌类疯狂地生长出密密麻麻的菌丝,搅缠着她睡不踏实。
王朋再回到内屋时,二表侄媳妇已经起来了,被子胡乱地堆放在后炕的角落里,身上穿着一件花褂子,蓬头赤脚地坐在炕上,青色的眼袋让她端庄脸颊有些阴郁,看了看进了屋内的王朋,声音略带沙哑地问道:“最近听到什么消息?”
王朋感觉到二表侄媳妇的眼光扫描着自己的身体,双手不停地搓揉着倒春寒带来的不适:“周围村子都开始丈量土地了,今天咱们村也要开始 ,听说先丈量咱家门口的那块土地。昨天开始,有的村子已经分田了。“
看着二表侄媳堆满讯问的神情,王朋赶紧补充道:
“五区那边查浮财快要结束了,听说有好多东家的财物都被农会没收后分给了村民,有的村子已经分完了浮财。咱们六区是新区,土改行动晚点,但肯定也会向五区那样执行,爱凤咱们应该早点行动,把那些值钱的东西转到别处去,晚了恐怕会被没收了。”
王朋的二表侄媳妇叫赵爱凤,村民们背后称她为二寡妇。
二寡妇听着王朋的话,她把身子挪到了炕沿边靠近王朋,小声地说道:“你今天就去永利庄,顺便把粮仓中的那些东西交给富生,让他暂时交给他岳父。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给富生送点吃的东西。”
富生是二寡妇的儿子,工作队进村后,就被二寡妇安排离开了小元村,去了他岳父的村子里。
“村里要丈量咱家的土地,不要去阻拦,那些佃户有工作队做主,不能惹他们,听说有些村工作队还抓了那些阻拦分田的,现在不比以前了,不能得罪那些人。”王朋最了解表侄媳妇,这是个不怕事大的惹事主,担心她生出事端来。
二寡妇娇媚地扫了王朋一眼:“放心吧,我知道屋沿下低头的道理。你今天去永利村也要小心点,别让他们注意到。”
太阳爬上小圆山有一竿子高,村前结冰的小河在阳光的照射下,亮闪闪地形成大大的S形,穿过村前平坦的土地,最后消失在小圆山的山脚,小河对岸的田地中,几个村民拿着绳索在地里测量着田地的长度,有五六个村民分散在各块田中,用步规向前转动着测量着每块田的宽度,许多村民站在田堰上,也有的跟随着丈量土地的村民,围观着他们的工作,互相谈论着他们所知道的分田地的事情,满脸堆着欢喜的笑容,门前的田地里一片热闹的景象。突然一阵哭骂声从村中传来,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个全身披着白土布的女人,手里柱着缠绕麻纸的木棍躬着身一颠一颠从村里走了出来。
“二寡妇。”不知哪个村民冒出了一句话,看到二寡妇的模样,村民们远远地躲开了,只有农会和工作组的人还在地里忙碌着。二寡女蹒跚地走到了地里,把手中柱地的木棍舞了起来,鼻涕泪水随风拉成细丝,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正在丈量土地的农会委员李二蛇,被二寡女突然抱住,张着嘴在他的脸上乱啃,鼻涕泪水拱了他一脸,李二蛇还是个年轻小伙,那里见识过这种场合,吓得丢下绳索甩开就跑,二寡妇追着李二蛇哭骂着:“你这个负心贼,丢下老娘到这里寻花了。”
划分土地被装神弄鬼的二寡妇打断,工作组和农会的工作人员只得停下来。当天晚上工作队对二寡妇进行批评教育,二寡女态度很好,完全没有抵触,到第二天再去丈量时,她又是故计重施,直接影响着全村土地的分配工作,工作队只得把他抓了起来。丈量田地的工作才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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