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警察阴沉着脸,仿佛一场暴风雨正在他的心头摧枯拉朽。他眼角的鱼尾纹和眉间的川字纹簇拥在他的眼眶上,奋力的支撑着他的愤怒。
“回家!”老警察如银盘掷豆一般丢出两个字,威严地不容置喙。他把大檐帽扣在头上,正了正帽檐,眼睛像猎鹰,而语气如鹰爪。
沈梦把菜单放在桌子上,推到老警察面前,面无惧色的说:“沈副队长,您要是来吃饭的,那就赶紧点菜。您要是喊我回家的,那不好意思了,我现在是成年人,我有人身自由。”说完与老警察的目光直接交锋,气势不输分毫。
所谓虎父无犬女,而又言有其父必有其女。想是沈梦继承了老警察的霸道脾气,一分面子也不打算给。
老警察被沈梦怼的语塞,气的复又摘下警帽拍在桌子上,愤声道:点菜!
沈梦嘴角向上一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抽出插在腰间的圆珠笔说道:“警察同志,点些什么?”
王大炮在旁边看戏看的入神,竟忘了烤架上的肉串儿,在一阵刺鼻的糊味中,他被童芸骂了个狗血淋头。今天客人又是爆满,王大炮和童震忙地焦头烂额。沈梦和童芸不停的在桌凳间穿梭,送酒上菜,这夜晚热闹非凡。
老警察一个人不停地喝闷酒,一杯接一杯,落杯的力道极大,把桌子砸的啪啪响。
沈梦走到哪里,老警察的眼神就盯着哪里。而只要沈梦和客人调笑几句,老警察放杯子的声音就会响上几倍,似在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沈梦就如同听不见一样,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腐蚀着这个严父最后的耐心。
“叮叮叮叮叮”,王大炮用空酒瓶敲击烧烤架,这宣告着“主厨挑战赛”拉开序幕。他搬来一箱啤酒,依次打开并举起其中一瓶。新老顾客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老少爷们儿们!拳击手烧烤保留项目,绝望主厨吹瓶挑战赛!还是老规矩,谁吹瓶速度比我快,今晚这单打五折!五次机会,大家不用跟我客气,拿出你们最屌的一面,来一场男人之间的激情对决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王大炮突然觉得“激情”这个词用的有些歧义,为了不让在场的男客人觉得他是基佬赶紧用鸭子一样的笑声尬了过去。
“我来!”一个满头红发的年轻人站起来,解开上衣扣子,漏出了鱼骨状的肋条。他黝黑的皮肤让他看上去像一条晒干的泥鳅,确切的说,是一条梳着劲爆杀马特发型的潮鳅。
他拽拽的走到王大炮面前,昂起头看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孜然粉,大有以小博大的蓬勃气魄。
王大炮把手里的啤酒递给他,自己又拿起一瓶,两个人把酒瓶口对准嘴巴,蓄势待发。
童芸此时是裁判和计时员的角色,她甩起抹布,如赛车女郎把内裤扔上天空作为信号一样,把抹布丢在地上,在抹布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红毛儿泥鳅和王大炮同时开始吹瓶。全场观众一齐鼓掌计时:
1,2,3,4,5,6,7!
哗啦一声,酒瓶碎片飞起,这是王大炮庆祝胜利的方式。四秒钟,他把500多毫升的啤酒灌进肚子里,而后摔在地上嚣张的示意结束。
红毛泥鳅喝了一半,看到王大炮早早结束,着急中打乱了节奏,嗓门不听使唤的锁紧,啤酒从他的嘴里和鼻孔里喷射出来,此时,他被做成了一道啤酒闷泥鳅,浑身上下都是二氧化碳释放出来的泡沫。
泥鳅哥铩羽而归,他撩起五颜六色的沙滩衬衣擦了擦脸,一屁股坐在了位置上,仍是拽拽地模样,完全贯彻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且输比赛不输气势的“良好风度”。
接下来的三个人也完全不是王大炮的对手,纷纷被秒杀,王大炮摔酒瓶摔的酣畅淋漓,掐着腰挺着肚子,给他俩灭火器他就能上天。
“不是我吹牛逼,这烧烤店开业一个多月了,我王某人那是无一败绩。当然啦,这也不能怪大家,所谓术业有专攻,三百六十行,特么行行出状元。我七岁喝酒,八岁吹瓶,十三岁,干趴了三个成年人。工作以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观音菩萨躲着我,那是一路火花带闪电,牛逼闪闪看得见,要问酒神何处有,哥们儿陪你喝一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这次是肠胃里翻出来的气呛到了。
“最后一次机会,我现在是战斗力最差的时候,连干四瓶,你们可要抓住机会,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嘿嘿,即逝!”王大炮一拍肚子,眯着小眼睛扫视四下。
“我试试吧”
声音如铜鼓被重锤敲响,低沉浓厚。王大炮闻声望去,顿感裤裆有一阵冷风吹过,让他的“小将军”缩头回去。
是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也就是,沈梦他爹。我们暂且叫他沈警官。
沈警官从箱子里拿出一瓶酒,朝王大炮挑了一下眉毛,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童芸也慌了神,胡乱的把抹布丢在了地上。沈警官用余光瞥到抹布落地,他突然挥手闪电般打断了啤酒细细的瓶口,而后仰头狂饮,喉结未动一次,而啤酒也未外溢一滴。
三秒钟。
沈警官把空瓶放在桌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嗝儿,神态自若,实力深不见底。
而此时,王大炮只喝了不到半瓶,他放弃比赛,开心的向沈警官竖起来大拇指:“给力!警察叔叔就是不一样,不但能擒贼追凶,还吞湖咽海!我服儿了,服了!今天我做个主啊,为了奖励烧烤店历史上第一个挑战成功的人,也为了感激警察同志的敬业奉献,今天警官随便吃,随便点,免费!”
沈警官点点头,表示感谢,但他脸色依然沉重。
而王大炮的心思活了。
他要认识这个警察,他要打探彭二狗的消息。
虽然他心里明白也能只是徒劳无功,但现在的他,不想放弃任何一次机会,任何一个可能。
他交代童震帮衬着一些,自己坐在了沈警官的对面。沈警官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算是打了招呼。
“沈警官,喝点儿白的?”王大炮把一瓶海之蓝放在桌子上,拧开了瓶盖儿,帮他斟满,也给自己倒上。
沈警官接过酒杯,放到鼻翼下闻了闻,而后喝了一大口。
“刚才我和沈梦的说话你都听见了?”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不过现在小年轻都叛逆,我也从那阶段过来的,当家长的,确实难做啊。”王大炮明白沈警官的想法,准备顺毛捋。
“你多大了?”沈警官没有接他的话茬,反口问道。
“32啦!连个家也没成,我可羡慕你们放家长的,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现在费点儿心思,以后那还不都是天伦之乐啊!”王大炮为了拉进距离,特地多报了3岁。
“32啊,没看出来,我还以为你得三十五六了,你长得蛮成熟的。”沈警官又呷了一口酒。
王大炮的胸口像被童震一个直拳击中,一句MMP已经脱口欲出,被大檐帽上的警徽吓了回去。长得老,并不是他的错,是上天的安排,是美丽的意外。
“唉,别提了,在外面讨生活,风吹日晒的,不显老才怪嘛!沈警官您呢?我看您最多也就50岁吧?您太牛逼了,一个手刀就把酒瓶脖子砍掉了,学的咏春还是太极?”
“我42”
空气好安静,就像王大炮此时的心情,他脑海里的他,已经离开座位,用铁锹挖了一个坑,跳了进去:让我掩埋自己,让我在尴尬中死去。
“哎呦您瞧我这眼神儿!我啊,高度近视!五百多度,我再瞧瞧,嘿!终于看清楚了,您这儿哪儿有42啊,您才像三十五六的,我眼拙,我自罚一杯!”说罢干了杯中酒,王大炮为自己的机智赞叹不已。
“嗨,老啦,干了20年警察啦!”沈警官拿起酒瓶为自己斟满,又帮王大炮倒上,两个人又干了一杯。
“也别叫我警官了,我叫沈拓。叫我老沈就行了。”
“哎呦那哪儿行啊,咱不能不尊重人民警察啊!”
“好了,别油嘴滑舌了,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警察能怎么样?连自己的亲闺女都搞不定,你啊,今天陪我老沈喝几杯,卖我个面子,可以吧?”
“没问题!今天这生意不做了,我也把警官……把老沈陪好!来,干了!”说罢一饮而尽,老沈也清空了酒杯。
这时沈梦端着菜碟过来,放在了桌子上,扭头便走了。
老沈抓了一把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塞,长吁短叹,不住地摇头。
王大炮试探性的问道:“老沈,你这丫头可是厉害,平日里可没少给你惹麻烦吧?”
老沈停下来,苦笑了一声,他端起酒杯,呆呆的看着杯中香浓透明的液体,喃喃的说:
“不是沈梦这丫头的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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