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炫彩铺陈于西边天际,余晖给玉带河镀上了一层高调的金。碎金似的粼粼微波,和着桥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扯着我的脚步过去,看能为明日的口腹添些什么花样。
下了台阶到河边的那一小段空地,有七八个小贩正忙碌着,地上、推车上堆着各色新鲜蔬菜和几样水果,白菜、青椒、大蒜、萝卜、玉米,都是家常又必不可少的,自然围满了低头挑拣的主顾。
买的和卖的,还有我们,都戴着口罩。蓝色的,白色的、依然显得突兀的口罩,此时都被夕阳涂上一抹暖色,感觉没那么疏离了。
若除去口罩,这样的情形,再寻常不过的情形,我们熟视无睹过多少次,何曾让人感慨到心头一热?可我的双眸明明泛着泪光,是啊,终于活过来了!那长流不息的小河,那水边的参差人家,那些被迫阻隔的眷恋,还有那生产、运输、贩卖、消耗,都伸了伸懒腰,慢慢活泛起来了。
远远地便看见一堆嫩黄,“是枇杷!”我喜出望外,拉起夫的手,雀跃奔去。
“枇杷已经上市了么?”这个流淌着江浙水乡血脉的男人,步子大得很,三两步已拽着我凑近端详。
小小的,圆润的,像一颗颗鸽子蛋,缀于剪下的枝条上,累累叠叠,堆成一簇浅茸嫩黄的小山尖。正是他常挂口中心心念念,胜过玉液琼浆的枇杷。
先生素爱各色水果,而我喜食的不多,唯枇杷是我俩同好。“任教半熟杂甘酸”,除了酸甜多汁、消食爽口,枇杷还以另一种美好存于我们的记忆。
先生自小由外婆带大,外婆的家在浙江温岭一座小镇,名泽国。第一次听这名字我便莫名喜欢,待到与他踏入小镇,果然处处似曾相识,恍若多年前梦中来过。青幽幽的石板路。精巧轻盈的黄包车。屋后蜿蜒绿河窄窄拱桥。悠长雨巷,油纸伞下丁香一般的姑娘。雨珠垂檐,竹椅上打盹的老阿婆。午后醒来,窗下有脆生生、尾音拖得长长的婉转女音,好听得像百灵在唱歌:“比伯(枇杷)!比伯(枇杷)......”
我总是在这歌声里,与那个明亮的男孩手牵手蹦跳着从楼里出来。丝雨迷朦,湿漉漉的石板上,一对竹筐盛满金黄静默守候,候着我们张扬的惊叹、荡漾的欢笑和小儿女的娇嗔。我每次买很多,更不忘问明白那姑娘,明天还来不来?几时来?
“五月枇杷实,青青味尚酸”。杏花微雨中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和初恋的青涩甘美一道,连缀成我们最丰饶的往昔回忆。
今天的两个中年人,和多年前一样贪心,若不是嫌继续散步手中太累赘,三斤是绝不够的。急不可耐地剥开一颗,塞进他的嘴里:“好不好吃?”
“呃......呃......甜......水分足......”那位嗯嗯哦哦应着,几乎要囫囵吞核了。我能看见,他眼中的惊喜在渐拢的暮色里依然闪闪发亮。
边走边啖,在这春风沉醉的夜晚。散步的人多起来,都戴着口罩。路灯渐次亮起,三色堇在夜色里仍可灼灼,景观树一丝不苟地精致圆满。就像我们的城,我们的国,虽然猝不及防被打乱了节奏,所幸决策有力部署有序,很快调整过来,无数英雄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坚守,捍卫生命与健康,维护家园的祥和。
我从未如此深情地依恋着春天,春天里那么多明亮的温暖的色彩,饱蕴着无限蓬勃的生机和希望。
不觉雨悄然飘起而愈发绵密,我们借着街边的店铺屋檐避雨。小街这几年眼见繁荣,主要是各种美食多了,吸引了不少饕客,我常常顺道带些给同事解馋。
今天各家小店都在挑灯营业,沉寂了近三个月的市井人声回来了。千层饼在滋啦冒着葱香,隔壁的梅干菜馅饼也不甘示弱,又有飘香半里的麻辣水煮味,呛人的烧烤炭火气,四处弥漫开,挑逗着人们的视觉、嗅觉和味蕾。是的,这才是熟悉的小街味道,吸一口心满意足,离开后魂牵梦萦的寻常巷陌味道。
我与先生说:“好香啊,舍不得回家了!”
真的好想,吃一顿酣畅淋漓的火锅,看一场座无虚席的电影,伴着近旁小情侣的喁喁私语,在氤氲烟气中,在爆米花和奶茶的香味里,不知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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