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成天板着个脸,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脾气不好,口气也差,几句话说出来砸得死人。小辈们无不惧他几分。
有天,雁无痕过来玩,见台阶上晒着几双鞋,闲来无事,就给其中一双皮鞋上起油来。正忙着,我爸回来看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把鞋子擦干净了再上油嘚!上面的灰都没擦干净么,上个么事油啊?日吧弹琴(瞎胡闹)……”
雁无痕脸一红,急忙将皮鞋,刷子放到一边,再也不敢动了。我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在花园小学当老师的时候,那些学生们也很怕他。
那时候乡村老师的素质普遍不太高,也不够为人师表,管教学生多以体罚为主。敲丁果、跪断砖、点黄豆、让学生互揪耳根子,互扇嘴巴子……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学校公共厕所的破败墙壁上写满了怀恨在心的学生对各位老师辱骂的语言。我爸的名字多有出现。不知道这些老师们蹲坑的时候,抬头看到这些字眼,心中作何感想。
我上小学之后,他就没再教书了。
当时老师薪水很低,每月大概6块多钱,还常遭拖欠。有次学校连续欠了3个多月的工资发不出,我爸一怒之下,拿报纸将学校唯一值得称道的大钟卷起来,别在胳膊下带回了家。并就此辞职。拖欠工资应该是最主要原因,只是不知道厕所墙上的那些字,有没有什么促进作用。
那只靠三个月工资换来的大钟,很好地体现了它的价值。在我家搬到镇上之前,都挂在堂屋良好地运转着。
花园村盛产苎麻,村中多有做麻绳生意的。我爸辞职后也开始涉足麻绳领域。因人手不够,常喊雁无痕来充劳力。
妈妈叹道:“雁无痕大概五六岁吧。又黑又瘦,胳膊像麻杆,头发像鸡窝。御子(纺麻绳的工具)拿都拿不上手。一御就是一整天……有次御啊御啊,脚一崴,头发绞到麻绳里面……哎,那真是遭活业!”
迢麻绳的场面我有印象。烈日当空,蝉声嘲唽。在水杉树斑驳的树影下,人们转动迢车,发出蜂鸣般的“嗡嗡”声。雁无痕应该是手持“御子”,满头大汗地在两只迢车间来回奔走……
雁无痕说:“御绳子,我算是搞服了地。搞一整天,你爸会给1毛钱或是一个本子……那时候1毛钱对我们小孩来说,还是不多见。当时的心情呢,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开心。因为有报酬,可能潜意识里还有那么一点心甘情愿吧。”
我心想:一毛钱还是实打实的钱。那本子肯定是当老师的时候,在学校里面拿的。
爹爹说:“我们屋里没得人么,呛啷搞哩?只有让他来咯。他爸爸叫他过来帮忙,他哪敢不听……哎,我地吖,遭了大业。”
成语接龙
夏末,爸妈会用板车载几百斤麻绳,到很远的鸭子湖去卖。那时交通不便,都是土路,途中碰到雨,板车就像被巨型八爪鱼缠住的小船……往往几天都回不了家。
我和姐姐还小。晚上,伯伯会让雁无痕和燕姐来我们家陪我们过夜。
农村房屋格局都差不多: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卧房,后面是天井和厨房。卧房又分前后两间,中间由一扇门隔开。燕姐、姐姐睡后面,我和雁无痕睡前面,开着门笑谈,一聊就是大半夜。
一次正聊着,姐姐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去上厕所了,又不敢下床。”
燕姐说:“快去啊,这么多人,你怕么家?”
“我怕有人趴在床底哈,我下来,他就抓我的脚。”
大家都笑。燕姐说:“小偷再憨也是不得趴床底哈的。”
姐姐说:“我也晓得,但还是怕。”
我虽然跟着笑,但其实也很怕这个。
家里有台黑白电视机。早上要是有电,大家都挤到前面来看《八仙过海》。一边看一边讨论剧中的情节与人物。我只在旁边笑个不停——听他们讨论比看电视剧还有趣。
没电也不闲着。学《几度夕阳红》里面的情节,玩成语接龙。只是我们文化水平有限,往往接两三个就接不下去了。
有次姐姐说了个 “气象万千”,燕姐接了个“千奇百怪”,轮到雁无痕。见他支支吾吾,抓耳挠腮,良久,低头说了个“怪我太屁”。
我乍一听,还以为他接上来了,急忙去想“屁”字开头的成语,大家却哄堂大笑起来。
跪碗塌子
小恩妈说:“kk和灰锅,两个期中考试都没考好,在堂屋罚跪。两个人骈着跪。跪了一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起来了。把他爸爸会气死,说,你们还有脸笑?跪得舒服是不是,跪得过瘾是不是?都给我去后面给我捡碗塌子来跪!”
碗被摔碎之后,只剩底部那一圈,叫“碗塌子”。跪在上面据说是一种很独特的体验。我没经历过,难以描述。除了kk和灰锅之外,雁无痕在这方面也有发言权。
伯伯说:“我去浣熊高中找他。第一次,碰到他在外面打桌球。晚自习都没上,翻墙出去的。第二次,带着个女同学在逛街,又被我碰到了。第三次,还是在打桌球……回来就给我跪碗塌子!”
我心想:伯伯难得去一次浣熊高中,一去就抓个现行,一去就抓个现行。是运气太差,还是他天天就没干别的,只要去就能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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