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一,因为出生那天恰好是星期一。我父亲是位很牛逼美术老师,搞艺术的人有一个特点,讲究一个情感的真实流露。我相信给我取名字那天他一定喝了酒,所以显得尤其随意。后来还美其名曰说这个名字是希望我不管干什么都从一而终。
那天晚上屋里灯光淡黄色,月光白亮,斜照在床上。我右手臂上侧躺着一个女人,我亦侧身过去,左手搂住她的腰,腰极细,皮肤极滑。我在她耳旁呼吸,我把脸紧紧的贴在她的脖子上,亲吻她迷人的锁骨。一阵风过,花香,肉香,女人香。
“我喜欢你从后面抱我,紧紧的抱着,只要是你,抱着就好,我就会觉得踏实,安全,幸福。我喜欢走你右边,挽你右手,我喜欢睡你右边,枕你右胳膊。总之我喜欢在你右边,我喜欢你从后面抱我,没有理由。”
“我也喜欢从后面抱着你,不仅仅抱着,还有好多。”
“我知道,你丫高中那会儿你就说你想做拿破仑,骑着白色的牝马,仰首阔步,直到凯旋门。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我喜欢看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我。你丫一定要记住,我不想你把我当马,我也不是你的马。” 一阵风过,她的头发扫过我的脸,脸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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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那年,我遇见了两件大事,一件是轮到我们那一届高考,另一件是我遇上了陈萍。高考一年后就结束了,我却用了很长的时间执着于那一段情感。后来我走过了一些路,我遇到过一些人,也看过一些书,我试图用一切理论和实践来解释那段谜样的东西,直到我快大学毕业了,我还是没有弄明白,突然觉得人类伟大的逻辑在那段情感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高二那年暑假,十七岁,重庆,梁桐,巴蜀中学,英语夏令营。夏天不是读书天,夏令营也不是学习的地方,反正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那天我们在正门下车,那是我第一次去重庆,八月的重庆,一股热浪把车门掀开,我的心同空气一起躁动不安。从正门看进去学校里有一个大广场,横躺一个大石碑,方方正正“巴蜀中学”四个大字。正门外卧着两只不知道是老虎还是狮子,狮子一般在银行门口,因此当时判断应该是老虎,又因为毛发旺盛,进一步判断是母的。广场两侧有石梯,沿石梯上去是运动场。后来发现巴蜀中学到处是石壁雕刻,无论是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比我们学校各处的大红色横幅强很多。巴蜀中学的那十天,我用午休的时间读完了所有刻在石壁上的诗词。
映像中巴蜀中学很大,各种羊肠小道和罗马大道纵横交错,被绿化隔开。但有一条路记忆最深,它连接食堂和女生宿舍,每天早晚经过四次,踟蹰两回,两边梧桐树枝相接,像是一条林荫隧道,蜿蜒百米。每当经过这条梧桐小道,心里总会浮现出那首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缘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
我要化作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紧的相握在地里,
叶,轻轻的相触在云间,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相互致意。
曾今我也几度认为,这应该是谈恋爱的地方,我也应该在这里谈一次恋爱,我应该在女生宿舍下等一个人,牵一个人的手,彼此交换信物和誓言,不经意间吻在她的额头上或者什么地方,每一天都从这里开始又从这里结束。更或者是说当时我希望那个人就是陈萍。
到达巴蜀中学后,我们所有人都是统一的配置,一件印有夏令营标志的白色T恤,一个红色书包,里面装有两本书,一本是学习教材,一本是任务册子,脖子挂一个蓝色的学员证,挂证件的带子也是蓝色的。我脖子上很少挂东西,总觉得脖子上盘着一根绳子或链子就会被绑住自由,只要是绑住我自由的东西,不管是金的银的还是小学戴的红领巾都不喜欢,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这在记忆里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很小的时候,因为算命先生说我命运不好,不好养活,父母去观音庙求了一块黄色牌子,牌子碗口大小,一面是观音神像和我的生辰八字,一面是我的属相,一个大猪头,憨态可掬。曾今我以为那是金的,于是我到处吹牛逼,后来我痴迷街机游戏,我想把它卖掉,当我把它倒腾出来,发现黄一块绿一块,后来初中化学课上老师告诉我们铜锈是绿色的,再后来我就没有跟人提起过那块黄铜猪牌。
第一次见陈萍,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当时我们被分到一个班,高考特训营五班,简称高特五,我觉得怎么听都像国民党特务机构。还记得那是第一次班会,在一个很小的教室,教室里有空调,教室门口贴了高考特训营五班的班牌,门口墙壁三年级二班的班牌仍是挂在上面。教室里的桌子U字形摆开,桌子低,板凳又小。陈萍坐我对面,她没有穿统一的集训服装,一件蓝白色条纹T恤,浅色的裤子,很短,露出三分之二的大腿,她个儿高,腿长且直,坐在板凳上大腿是塞不进桌子下面的,只能叉开大腿坐着,或是把凳子往后撤一些,把右腿翘在左腿大腿上。班上十来个人,一半是女生,在女生中她又是最高,腿最直,腰最细,眼睛最大,唯一的短发,皮肤比其他女生要黑一些。一年后,也就是高考结束那天下午,我和她手牵牵手在操场走了几圈,他们告诉我当时我们看起来特别登对,身高不显突兀,肤色渐变,毫无违和感。其实在我所有的女朋友中也有特别白的,有的人说看起来和谐,像是一杯咖啡上面飘着奶泡。也有人说看着别扭,像是一只黑老鼠扛着一袋白大米。后来我总结,人是可以爱一次又一次的,并且前后之间或许毫无联系,爱情不会是刻舟求剑也不会是依葫芦画瓢,不论是什么样的爱情,一经发生总是美好的,并且无比美好,这一切无关宗教和信仰,更无关身高和肤色,世上哪有不和谐的爱情。
陈萍后来告诉我,那一天的我也尤其特别,即使穿统一的特训服,但有些东西却是掩盖不住。她说我坐不端,也走不正,又黑又瘦,从外形上看就是痞气,眼神中除了对全世界的不屑以外几乎看不出别的东西,那种感觉她并不喜欢,因此她并没有像我第一次见她就喜欢上她那样喜欢上我。至于后来又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以至于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呢,她说是有的,但我却从来都不信。
那天我为了让陈萍记住我,为了让全班的女生记住我,我还特意编了一段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周一,星期一的周一,性别男,未婚单身。这一段后来经常被陈萍提起,她说我是哗众取宠,说这是极度缺爱的表现,她曾为此在心里无数次骂我傻逼。我没有否认,这样的事情十七八岁的时候我做了很多,我曾经在化学试卷上写过:老师,我搞不懂什么有机的无机的反应,我只知道隔壁班班花从我们班走廊走过我有反应,因为这种感觉我切身经历过,它远比你的实验来的更真切。化学老师后来对我还是没有理睬,甚至根本记不得我的名字。然后我化学课上只做两件事,一件是睡觉,一件是看最新的青年文摘,那年高考我化学考了二十七分。
那天班会结束将近十点,我们在教室外集合,男女各一路纵队齐头并进。陈萍就走在我右边,从教学楼到运动场,走进梧桐绿荫隧道,间或一阵风吹过来,不解暑热,但是我能闻到陈萍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那种,但是更香。我时不时偷偷的瞟她一眼,她不看我,我们没说一句话。从梧桐树道,经过食堂,前行数百步,女生宿舍楼下,那是我第一次于此踟蹰。助教在旁边喊:“周一,把队伍带走啊,女生进宿舍,你停下干嘛。”
我们男生宿舍一个寝室四个人,我和彦龙睡进门右侧,他靠近门我靠近厕所。郭昌和爱卿以前并不认识。我们四个躺在床上吹牛逼,那时候的我们能聊的只有女生,后来的十天里,夜夜如此。那天可能是舟车劳顿,他们早早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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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灯光淡黄色,月光白亮,慢慢的要从云层中缩回去。我在寝室的宿舍里,偶尔一阵风过,在我的思绪中肆无忌惮的反复撩拨,成都的夜晚同巴蜀中学的那个夜晚一样,一样的的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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