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不大的童年记忆

我常常经过那条狭窄小巷的窗口，面容慈祥的老人总是端坐在木椅上看电视，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一刻，把人拉回很久远的从前，于是记忆的轮廓就渐渐清晰起来，仿若昨日般触手可及。

童年的印象，几乎都有关于炎热的盛夏。屋外枣树上的蝉鸣声，小村一年四季潺潺流动的溪水，还有老人舒适凉爽的午睡木椅，这些都构成了我对童年所有的记忆。

小时候呀，总是很羞怯，从来不敢靠近陌生人，也不愿和任何人有眼神的对视。

我最好的朋友，屈指可数。除了柳柳，没有更多了。

盛夏时，小孩子们都喜欢在艳阳高照的午后结伴去河边戏水。波光粼粼的水面，有了欢声笑语，更加潋滟。

我总是远远观看着，不敢上前。那个时候，奶奶管得很严，上山和下水都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采蘑菇和游泳这种简单的乐趣，对我而言反而是最遥不可及的。

这种过度的保护让我的性格变得温和，却毫无灵气可言，别人可以大声欢笑、疯狂哭闹，而我只能懂事地沉默。

一度很想改变这种沉寂的状态，哪怕只是稍稍打破生活的常规。

在每家每户都昏昏欲睡的一个午后，经过柳柳家，看到她和爷爷安睡的样子，不忍打扰。于是一个人闲逛到小溪边，抬头便见到满树碧绿，青色和白色的小桃子仿佛在微风中召唤我。

那一刻的景象，真的很美，以至于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仍是一想到就觉得心动。就是这样的心动，让我犹豫几秒之后，想要伸手去抓住高过头顶的桃树枝，然后摘一颗或青或白的小桃子。

我并没有捣毁这美好景象的恶意，但也侥幸地想过，那些成天在外面浪的小孩们可不止做过一件类似这样的事情。于是我的手艰难而缓慢地伸向树枝末梢，想要将其拽下然后摘一颗小桃子装进口袋。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这样一个空无一人的午后，第一次想要做一件自己觉得疯狂的事情的关键时刻，竟然当场被路过的一个大姐姐撞见。

“小偷！”她喊。我惊愕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箭步冲向我，想要抓我的胳膊，于是我落欢而逃，脑子里闹哄哄的，像是经历过一场世界末日。

一整个盛夏，我见到她，都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每个人听她说起我当时的举动，也随声附和，认为我就是个深藏欲望又贪婪的小偷。

那次采摘未果却背负罪名的经历，让我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不再敢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在小孩子的眼中，流言同样是众口铄金、足以销毁积骨的，于是记忆中，盛夏里所有的光都耀眼得让人不敢睁开眼。

夏日的黄昏来临之时，我的心情才能变得不那么焦躁，仿佛一切经历过的不安都是梦境里的假象。橘黄色的灯光让人忘记所有不快，奶奶坐在椅子上轻轻摇着蒲扇，灰白的发丝闪着微亮的光，于是我又变回那个沉默却快乐的孩子。

如同夏日里没有休止的日夜交替，记忆旋转得让人恍惚，有时候我都会想，自己真的有过童年吗？如果有，却几乎无迹可寻，若没有，那些深埋着的对这世界自卑而恐慌的心绪又是如何由一颗小种子长成内敛的枯树的呢？

老人还是每晚都在那间窗户里端坐着，昏黄的灯照在他脸上，仿佛时间静止，然而我的童年记忆,却总是翻腾不息，不肯静止，停留在老旧的时光里，始终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