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箫断,凄意阵阵。
晨起,见它完好,甚是欣喜,仿佛失而复得。乌亮的管身,垂着金色的吊穗,静静地挂在墙上。
这支箫,伴我二十余年。从学习到工作,从乡下到城市,不管到哪,我总带着它,甚至在出国的一年里,我都是带着它的。
初识箫是在武侠剧里。一代大侠,仗剑江湖,不惧血雨腥风,却困于儿女情长。中天明月,空谷幽林,箫音一曲,绵绵惆怅,袅袅不绝。小小年纪的我,竟不知何来那么些愁绪,被这种孤独的,低沉的,幽远的声音所感染。
上了师范,一个偶然的机会见到了一支真正的箫。黄灿灿的,像涂了油一般锃亮,垂着红丝吊穗,握在一个女孩子手里,简直太美了。奈何生活拮据,买箫这等闲情逸事自然不敢向父母伸手,省吃俭用几个月,以三十五元购得这支箫。
如愿以偿,自然百般呵护,套上绒布套子,藏于床沿的沟槽处,然而学艺之路漫漫。
整个小学、初中,所见过的乐器就是风琴,我所以为的音乐就是老师弹着风琴教我们唱歌。我们这群师范生,大多是从农村初中考入的,五音不全,音律不通者,比比皆是。师范的第一堂音乐课,老师教我们打节拍,一群农村娃“噼噼啪啪”一阵乱拍,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惹得老师暴跳如雷。教风琴的老师比较温柔,见我手指太短,连一个八度都卡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不管怎样,冲着侠客梦,雅士情,我开始了自学之路。从“哆唻咪发嗦啦嘻”开始,一个音一个音地练,然后断断续续地吹一些短小的曲子。没有纤长的手指,常常要绷紧指节才能按住全部音孔,吹一会儿就手指发麻,握不住箫管了。口型也不标准,吹着吹着漏气了,难听的杂音让室友们饱受折磨。一段时间后,音准解决了,练习曲子的问题又来了。五线谱在我眼里就是一群游泳的蝌蚪,简单的简谱勉强可以哼哼,符号稍多的,便无能为力,只得反复听唱。
周末,同学们要么回家,要么逛街,我就在寝室一遍一遍地练习。渐渐的,箫音不再干涩,变得圆润,饱满,而且勉强可以吹奏完整的曲子了。
情绪内敛之人,难免为“情”所困。都说音乐是最好的情绪表达方式,借着箫,那些困顿,失意,悲苦,得到了释放,内心变得清静通透。
说来,毕业后择校竟也与箫有着直接关系。一所偏远的乡村小学,新建的,红瓦白墙,独独地坐落在远离村子的山岗上。周边人烟稀少,山上柏林,山下桃园。我想,如果夜里可以在这空荡荡的校园里吹箫,那声音一定更悠远,更绵长吧。正是这个原因,我选择了它,也感谢它,选择了我。学校不大,师生百来号人,放学后,整个校园便空了,连走路都有脚步的回声。
三月的午后,迎着春日的暖阳游十里桃花;凉凉的夏夜,顶着满天的繁星奏一曲明月;金秋的傍晚,披着落日的余辉赏一湾秋水;清冷的冬日,听着呼呼的林风记一段情思。那是一段快乐,宁静的时光,眼里只有当下,不问未来。工作之余,写写文字,练练箫管,弄弄电脑。
领了几年工资,手头渐渐宽裕,便想到了换支箫。趁着去成都学习的间隙,在音乐学院附近买了一支南屏箫,轻便,短小,可惜音色太嘹亮,不太喜欢。后来还买过一支可以变音的箫,但也一样不喜欢。两支箫最终都被束之高阁,多数时候我仍用最早的一支,因为它音色低沉,厚实。
然而,先天资质不够,箫技算不得高超,充其量只是个爱好者。爱好源于生活的情致,但俗事难容情致,琐事缠身的人,心便不空了。心若不空,又何来情致呢?不知从何时起,箫渐渐淡出了生活,那三支箫都被我挂在了墙上,成了装饰。
昨夜,梦里箫断,算是一种警醒吗?乡村十载,以孤独为炉,熬制出的种种情致,如今唯剩文字尔。
人生多愁苦,半生漂摇,埋头前行,余生回望,细数来路,总多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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