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鳖形
过年在家歇的时间长了,兜里没钱了。
俺爹腊月十八过五十岁生日。我提前从苏州回村了。回家的钱是二毛借给我的。今年又没挣到钱。
去年高中毕业才走出校门,生手工资低,没挣到钱。今年是贾庄那几个家伙套我,打牌输了5000多。因为这二毛扇我一耳光,说再见我打牌,把我手剁喽。我很后悔,哭了,二毛也哭了。
二毛跟我是光屁股长大的。那一年俺村生了俩男孩,一个是二毛,一个是我,我比二毛小三月。我叫辉。二毛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比我早出来三年,见识多,挣的也多。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好大学,三本上不起。就跟着二毛一起出来打工。
眼看该过年了,又恰俺爹五十岁生日。我无论如何都得先回家。口袋里只有不到200块。二毛知道我输干了,先借给了我2000块。用这钱给俺爹俺娘俺妹子买买东西,再买车票,就没剩几个了。刨去回苏州的车票我就剩不到300块。明年得早点出来,再也不敢打牌了。
二毛说今年也早点走,跟我一起回村,给俺爹祝寿。其实是他知道我木钱了,路上给我买饭吃。苏州到俺村坐火车,倒汽车得两天。临走时,二毛跟老板说,过了年,初八俺俩都来。铺盖就留在厂里。老板大气的说,过了年再来,先给你们两个一人发一千块,好好干,涨工资。俺俩走了,一扭脸,二毛告诉我。留铺盖的人再来都是一人一千块,这边的规矩,老板不好招熟手。
口袋里没钱,过年也不敢出去玩。二毛出去跑跑,见见他的几个朋友。我一直憋在家里,俺爹劝我也出去玩,说外头干活累,找朋友玩,歇歇,另外多处几个朋友,再出去好找工作。俺娘说我是刚毕业,学生气,不会打牌,不会喝酒,不好意思出去耍。我自己知道,我是穷。
到家还没一星期,说香港、广州有传染病了,南方很厉害。
一开始,大家都说没事。到了初二串亲戚的时候,大家都在说这些事。说少串门。有人说不想串门走亲戚找借口,有人因为这说难听话、吵架,听说有人因为这还打了一架。
村里传言羊娃得了病,他们说羊娃是从深圳回来的,要把他一家人圈到家里不让出门。
村长跑俺家,问是不是从广州回来的。我心说,瞎抵脑,我在苏州,广州在苏州南边1000公里。心里说他个瞎抵脑,嘴上不敢说。只说没在广州,一直在苏州。村长走了。第二天乡里人来了,又问,还要看车票。车票早扔了,还好二毛的车票没扔,算是给我做了证。
二毛来俺家玩。我问,羊娃出来没有?他说羊娃是广州回来的,得隔离。听说羊娃他娘在家骂:是俺叫香港、广州得的病毒,是广州坑住俺了,把俺圈到家里,俺也是受害人。隔离俺一家,你管俺饭,你跟俺发钱,地里有菜,不叫俺去挖,还得央求别人去帮着挖菜!羊娃他娘嘴可恶,不饶人。因为嘴爱骂人,她在村里不搁人。农村过年一般都割肉少,过罢年羊娃家里没肉了,羊娃央村里人帮他家割肉,割了一回,羊娃他娘说,肉不好了,斤称少了。叫别人听见,传了出去,再没人敢帮忙。
羊娃跟我是高中同学,高中木上完去广州打工。比较会来事,听说在车间已经是线长了。
没喷几句。我问二毛,都说有SARS,过完年出去出去,我兜里没钱了,咋弄。二毛看着我,笑。病毒向着你嘞,看你兜比脸都干净,出来弄一家伙,谁都不敢出门,也没人知道你是光蛋~!
我说:得赶紧出去。在家非憋死不中!二毛说,你看电视呗!
我说:看电视看的眼疼!又没钱,不敢出去玩。
二毛瞪我一眼,看看周围,见没人,骂到:叫你手贱,管不住自己!贾庄那群鳖货成天坑人,你是真不知道!
我脸一木,低下了头。二毛伸手拨拉拨拉我的脑袋。再等等,现在这情况,不敢去南方。能出去了,一起出去~!
初七下午我去找二毛,苏州老板那里咋说~!
咋说,啥也不说,出不了门。
那你给人家打个电话,说一声。
说啥类说,都知道咋回事。病毒这事,咱也不知道哪里有,先不去,得住了可不得了,命都没了。
你打个电话吧。二毛今年买了个摩托罗拉的手机,我有啥事会用他的手机打电话。过完年挣了钱,我也去买个手机。
浪费那电话费干啥!
我一听这,不愿意了,又催,你不打,电话号码给我。我用别人的手机打,说好了去,现在去不了,给人家说一声。现在去不成,以后说不定还得去。人不能说话不算数。
二毛听了,看着我笑:看看你,才出去几天,人情世故懂的不少。
于是就跟苏州老板打电话。打了一遍,没人接。于是二毛就把电话号码给我。说让我再打,看看人家接不接?
回到家里,看见娘在准备做晚饭。我说,我去挖点菜。一出门,碰到坡也出来挖菜。没说几句话,坡问我,你年前在苏州挣钱多不多?我一笑,管吃管住,一个月连加班1000多块。也不多@!我问他天津啥样?他说差不多!看看周围没人,他小声问我借钱,说去年没挣住钱,看病毒这情况,过完年一时半会出不去。我一听,心里一惊。又不知道说啥!只好说,我也没挣到钱。坡看我一眼,又不是不还你了,你成天舍不得花钱,工厂又管吃管住,会存不住钱?!我咬牙说给俺娘了。坡冷笑着哼了一声,没说话,从路边菜地里挖了颗白菜回家了。
我顺手挖了白菜回家,进门看见娘在灶火做饭,天快黑了,娘的白头发格外显眼。想起来跟坡说我把挣的钱给给俺娘了,心里一酸,泪流了出来。怕她看见,赶紧揉揉眼。把白菜放到灶火上,我扭头出来去找二毛。
心里很乱,几步走到二毛家,没进门,我就吆喝:二毛,苏州老板接电话没!听见我来了,二毛哼哼着,来来来,我在床上躺着哩,不想动。进屋一看,二毛正躺在床上。看见我进门,拿着手机打电话。电话还是没人接。
打了好几个了,一直没有人接。
别打了,眼看初八了,出不了门,咋弄?挣不来钱,净在家白吃了~!
慌啥,都出不了门儿!二毛扣着手机跟我随便说着话。
嗨!我站起来就走,心里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出他家门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想着爹娘老了,想着自己没挣到钱,想着自己笨,被人骗了,打牌输了5000多块。眼泪哗的流了下来~!
怕别人看见,我赶紧走到村边三哥家烟炕边上,装着拾柴火,抱了一捆烟柴回家了。到家,娘已经把饭做好了,叫我吃饭。吃着饭,问我,眼咋红了。我说可能是电视看多了,娘没追问。又说邻村羊娃他娘得罪人了。这两天想吃肉,也没人帮她买。站平房上骂书记,村长。说这女人不敢嘴不中,又说我出门在外说话得注意,不敢乱说话。听俺娘絮叨,爹哼了一声,说人家,看你那嘴。爹一句话,再没人说话了,闷着吃饭。吃了一会,妹子说:爹,下午我去彩凤家,彩凤说过了年不去上学了,我也不想上了。爹瞪了眼:咋,我供不起你了。你哥也会挣钱了。你学习好,不跟你哥样,榆木疙瘩脑子。别跟她们学,上完初中,考上高中上大学。看你哥那鳖形,考上高中了,想着说不定还行嘞,看学那是啥,看数学、英语学那是啥~!咱家可不重男轻女,你好好上,上到哪里爹供你供到哪里!
娘忍不住了,就你家的闺女好,你儿子,看他那鳖形。妹子没忍住出,噗嗤笑了。爹也笑了:我也成鳖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