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您今日起得倒早。”毛丫手里还拿着佣人们早晨分发的没吃完的早饭,嘴里塞了一堆,说话并不分明地朝着毛冰梅嘀咕。大太太这几日着实奇怪,每日夜里休息得晚,毛丫还能听得夜里守夜的小厮说大太太夜里睡得也不踏实,房间里总有脚步声,还不时地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守夜的小厮都是毛冰梅的心腹,因而担心毛冰梅的情况,纷纷向毛丫这个大房的管事丫头汇报,说是大太太自从老爷下狱后一直睡眠极差,因此最近毛丫也是谨慎又担心地观察着毛冰梅的情况。而今日,大太太干脆起了个少有的大早床,毛丫看见后,自个儿连早饭都没吃完,就跑来房里问情况,要知道,大太太自从老爷将蕴虞苏发展壮大后,是从未这么早天还没大亮就一骨碌爬起来的,于是,毛丫赶紧地准备招呼大房的二丫头伺候大太太洗漱。
“不用了,我简单弄一下,准备出门。”毛冰梅的声音里,毫不遮掩地透露出一股疲惫和无法掩饰的无力感。
毛丫于是转身招呼了二丫头说简单洗漱一下把早餐快点端上来,就给毛冰梅去准备出门的行头,边回头问:“太太,咱们今日去哪?穿.....”
毛丫话没说完,毛冰梅的答案倒是惊到了毛丫:“去鞠宁的小洋楼,说是孟微擎今日去了那儿,我们去见见孟微擎。”
“见二太太??那还要您亲自去?登门见?去她认的那个野丫头的房里见?没必要吧?咱等二太太回来府里不就.......”
回答毛丫的,是毛冰梅随手从偌大的衣柜里,随手拿了一件长衫的,预备出发的背影。
“最近看你,清瘦了不少。”孟微擎每次来小洋楼,都会捎上那个世间唯一的点心盒——那是鞠宁父亲张同,以前给自己母亲杨尘礼送家里厨房做的点心的专用盒——上面有一个张同先生手刻的“孟”字,而竹篮是张同先生自己手作的,点心嘛,则是当年孟家的一个传统——孟微擎父亲孟怀儒自和孟微擎母亲杨尘礼结亲那日起,就单独在孟家设立了一个小厨房,专门做杨尘礼爱吃的各种小吃食,尤其是杨尘礼非常喜爱又偏偏考验厨师功底的各种小点心。
而当年深得孟微擎父母亲孟怀儒杨尘礼信任和重用的鞠宁父亲张同,所接手的事情从雅笙居的日常经营到锋扬会的情报工作最后直至孟家一些生活琐事,都经由张同的手。
所以,当年的男主人孟怀儒给自己妻子杨尘礼独一无二的爱——家里小厨房做的点心,被张同深化,赐予它一个精致好看的手作小竹篮。每次,点心都由小厨房的厨师一点一点装篮,再由张同送到女主人手中。
二十年前东窗事发,在王维的指示下, 孟怀儒被穆重林直接枪杀,而张同等锋扬会一众志士来不及收敛孟怀儒尸身,就到孟家寻杨尘礼,要将杨尘礼送到Y国孟微擎身边保护起来。
谁知等报信的张同赶到时,手执几种凶器的穆重林早已等候在孟家,甚至,王维还早已派人去Y国将“父亲已死,请尽快回国”的消息传到孟微擎的耳朵里,妄图将孟家三人一网打尽。
于是,就有了穆重林当面和杨尘礼的谈判:“你若自愿结束自己,我就保你女儿一条命”的交易。于是,也就有了孟微擎在母亲和张同尸身边被穆重林凌辱,和,眼见苏沐被强行喂食食品而被沙驰蛇毒腐了五脏六腑,倒在她怀里跟她说孩子取名“澜远”。
回忆总是残忍。
看见孟微擎眼里蓄满了,却又固执得不愿落下的泪水,鞠宁突然有点想念以前那几年和江离城抽 da 烟的日子。
她没有烟瘾,更没有毒瘾。
这是大忌。
孟微擎虽没明说过,但这是孟家人不会允许的事情。所以,作为张同的女儿和孟微擎的养女,她不会允许自己陷入和yan 膏的斗争旋涡。但,以前和江离城成日滚在一起时,她会借来抽一口,缓解,现实那赤裸裸、恶狠狠的残忍。
鞠宁每次看见那个刻着父亲和孟家老一辈共同回忆的竹篮,就似乎,还能体会到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大大方方的叫做“张慧宁”,没有因为害怕穆重林王维等一众仇家想要制她于死地,而她偏偏又被孟微擎保护在身边,时刻害怕被穆重林发现而屈就自己连父亲赐予的姓氏都被迫改掉的小时候。那时,一切都还未开始,那时,她也有过被父亲疼爱在手心的日子,那时,她也有过只当一个天真少女的日子。
“妈,手有点痒。”鞠宁开口,声音有若叹气。
孟微擎哪能不懂她,可克制如孟微擎只会给她一个更残忍的答案:“过去的事我不追究,不代表我现在会容忍你继续和烟 gao打交道。”
鞠宁笑,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也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
她需要一个人来管住蠢蠢欲动的手和心。
这个人,只能是孟微擎。
毛冰梅缓慢上到二楼时,孟微擎母女俩正安静一起吃点心,从那个张同刻了字的竹篮里。
看到毛冰梅,孟微擎并不算太惊讶,只是她居然能捉摸到宁儿的小洋楼来寻她,到底还是有些屈就毛冰梅一向在穆府摆的,正房大太太的架势。
鞠宁有些怔愣,对于穆家人光临她这里。
而孟微擎眼神极快地收起了那个刻了字的、世间唯一的竹篮——这个篮子,不能被穆家人的气息,侮辱和污染。
“有话就说吧,你都找到这儿了,也算难得。”孟微擎手里还残存着竹篮的温度,使得她开口说话的语气,淡漠得犹如冰渣。
毛冰梅肥硕的双手搓了搓,可她今日就穿了一件毫无装饰物的长衫,没有可发泄她此时踌躇不安的情绪的载体——幸好,她襟前还挂了一条丝巾,于是她一把拽下那条丝巾,攒到手里,年轻时做粗活习惯使更大力气的左手使了很大力去揉搓这条丝巾,绵软的丝巾几欲承受不住。
鞠宁在一旁只做看好戏,点心的竹篮被孟微擎收走,她于是就好整以暇地品尝起了语儿给她每日备的一点瓜子,平日里没事打发时间用的,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在一旁冷笑,且,并不掩饰自己内心里鄙夷又带有一丝恶劣的意图。
毛冰梅折磨完了那条丝巾,终于开了口,可她终日不得安眠和多日来的期期艾艾哭哭啼啼,终是把她本就不动听的嗓音,折磨得不忍细听:“孟......二妹,你,终究也是穆家人,难道,难道就这样看着老爷,老爷他......真的,垂死狱中?!”
孟微擎也去嗑鞠宁的瓜子,尽管并没有和鞠宁一样散发满身的恶意,但孟微擎一派事不关己的闲适样,还是惹怒了毛冰梅:“你....你!!是,重林他早年是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孟家的事,可是二十年,二十年啊,二十年过去了!他是你名副其实的丈夫!他何曾在这二十年期间对不起你过!何曾!!没有心也不是如你一样的!孟微擎,你......”
孟微擎终于放下嗑瓜子的手,更加冷淡地开口:“你知道?你知道当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孟家什么吗?你不知道,我也没想过让你等不想关的人一起承担穆重林的罪孽,我从未想过让穆家的任何人,你,你的两个儿子和孙子,你的儿媳,任何人,一起承担你丈夫当年的穷凶极恶。所以,我对你大房一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今日为何要来找我呢??想让我,用我的人脉去救他吗?未免太过可笑。”
毛冰梅的身子开始摇摇晃晃,她身下坐的那个椅子恰好是鞠宁前几日用坏了的,再添上毛冰梅身躯那巨大的重量,此时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
伴随着椅子一起摇晃的,还有毛冰梅的尊严。
毛冰梅面前的女人,是她丈夫爱了一生、疼了一生,从有了她,丈夫眼里就没有了自己的女人。甚至,她还能以大房发妻自居在穆府,都是这女人发了善心,劝说丈夫的结果。
她,何来不恨?!
她恨!!她恨死了!!
这个女人,不爱甚至痛恨她们共有的丈夫,消费了一辈子她们丈夫的爱情和忠贞。
而自己,却是坚守了一辈子空房,也要换取那个再也不会看自己一眼的男人,的自由。
以至于毛冰梅“咚”的一声跪在孟微擎面前时,孟微擎也不算太惊讶。
一旁的鞠宁抬起了眉毛,居然开始有些于心不忍。她看看自己母亲的面色,开口替孟微擎回答了:“毛女士,您就省了吧,穆重林之所以身陷牢狱,就是我们的手笔。”
接着,孟微擎和鞠宁只听见毛冰梅昏厥过去时庞大的身躯砸在地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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