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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开的时候,云彩就飘过来,盖住了山坡。
淡香浮动。漫无边际的金黄伸向远方,风把花海吹得一荡一荡的。走在灿烂的花丛里,半夏的心思飘摇,竟失去了方向。
必须承认,半夏很美,明眸如月。她性感的嘴唇像是在挑逗岁月,又像是在引诱那望不尽的花海,波澜和夕阳。
蝴蝶向北。
半夏走在花丛里,凝望着指尖的喧嚣,她略微犹疑,但还是盘起了缠绕在腰际的长发。蝴蝶也随之藏进暗影。
细碎的往事落下,落在细碎的花瓣上。
悠扬的歌声响起,像是童年的风筝在飞。半夏几乎忘了那是她在唱歌。花丛里落满夕阳。半夏缓缓走着,身体渐渐变轻,像在风里飘。
但云彩已经来了,盖住了山坡。地面也突然下陷,一目土坑猝不及防。半夏便跌下去。
本以为是一场劫难。落下去才发觉,坑原来并不深,四周圆滑,刻写着不明的纹路。半夏惊魂稍定,仔细打量,土坑刚好容纳她的身体,并且有越来越窄的趋势。
半夏连忙挣扎,想要脱身离去,却越陷越深,她孤立无援,想要喊救命却喊不出来,渐渐地力气越来越小,渐渐地呼吸也变得困难,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这样许久。半夏终于万念俱灰,闭上了眼睛,暗自叹一声苦命,准备好葬身这莫名的灾祸之中。
但一只大手探下来,轻易就抓住了半夏的手,把她往上拉起。半夏仰起脸,想要看一看这个救她于危难的人,却被外面的光亮刺了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惊变突起。那深坑露出牙齿,使劲撕咬起半夏的身体。半夏顾不得尖叫,拼命地撕扯,拼命地向上爬,却又被扯住了头发,扯住了手指,扯住了衣裳和血肉。
在一阵身心俱焚的疼痛过后,半夏终于被血肉模糊地从坑里扯上来。坑壁上沾满了她的皮肉和骨血,甚至有她的手指,有她的头皮和眼睛。
眼睛——半夏只是模糊地看到自己的骨头从坑里被扯了出来,鲜血四溅,皮肉粘连,之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夏才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黑暗。
半夏说是不是天黑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之后又是深渊。
半夏坠入了无限的混沌和虚无。一个影子站在半夏身边,他说:是的,你看不见了。
半夏哭起来。半夏说我失去了发肤,失去了光明,这是为什么?
影子说,你陷落的坑属于养蛊人,前生你不但伤了他,你还毁了他的眼睛,如今你中了他的蛊毒,永世都不能解脱。
半夏想了想,便合上眼睛。原来这劫难是前世注定的,还有什么好留恋?
我会死吗?半夏这样问。
影子却没有回答。
你又是谁?半夏又问。
沉默了一会,那影子才说,你中的毒蛊需要用有情人的眼泪化解,若不解开,你将永远失去光明,即使轮回,即使重生。
影子的语调冰冷,字字都敲在半夏心头。
有情人的眼泪吗?我该去哪找呢?影子却再无声息。
半夏躺在漫无边际的油菜花丛里,长发像一张大网,铺开在金黄的花瓣上。
半夏说,我叫伊春,快救我……
半夏惊叫着从床上坐起,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她双手抱头,忐忑地看看自己的皮肤,光洁如初。她摸摸自己的眼睛,指尖的温度微凉,眼睛完好。
半夏看看四周,时钟滴答地响,墙上挂着她最美的照片。风吹在窗帘上,沙沙地响。半夏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也不知多少天了,半夏一直被梦里的情景纠缠,那个叫伊春的女子,不停在她的脑子里哭喊:救我,救我,快点救我……
夏天也越来越烦闷,越来越紧迫。
半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然后是秋天。云淡风轻却一点也没有减缓半夏的紧迫。然后是冬天。然后……
又一年。除夕。
半夏在家里贴好了对联,门楣上也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挂千,外面有稀稀落落的鞭炮声。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救救我。救救我。
半夏使劲地甩头,却什么都甩不掉。
不,我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这句话含在半夏的喉咙里,谁也听不到。
半夏准备离家出走。
她随意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拖着行李箱出发了。身后是慌乱的房间、血红的坑壁和母亲哭红的眼睛。
半夏义无反顾,决绝转身,自此流浪他乡。
火车上,半夏不停的念着伊春这个名字。伊春。伊春。伊春。
半夏到了南方。南方有宁静的天空,有茫茫的人海,有辽阔的湖水和芦苇,也有平原和山坡。
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一年又一年。
有人问起她的名字。开始时,她说自己叫伊春,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她又改口说,我叫半夏。
有人问半夏为何来到南方,不顾千里迢迢。
半夏笑了,她说为了行走,为了看到更美的世界。
半夏的第一个男朋友是画家,他说他喜欢半夏的美,喜欢她齐腰的长发,和那双藏着无数谜底的眼睛。
半夏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我长发及腰,你可愿娶我?
南方的太阳很大,很毒,总把影子拉得很长。
半夏喜欢在太阳下,在油菜花田疾走。影子投在金黄的油菜花上,长发飘在细碎的花瓣上。
细碎的往事落下,落在细碎的花瓣上。
他画她,把她画得很美,比油菜花更美,可是她依然会想起那个叫伊春的女子。
半夏安顿下来,就去打工挣钱,养着画家,让他安心画画,可是结局并不完美。她留不住他。因为他有理想,也有追求,不愿意继续这样一贫如洗的生活。
画家和一个没有她美却更有钱的女人离开了。
半夏就烧掉了他所有的画。
她烧掉了他,也烧掉了她自己。
半夏谈第二个男朋友,是几年以后的事。他是一个喜欢音乐的男人,留着金属的长发。他的歌有时很重,像钢铁,有时又很轻,像羽毛。
他给半夏写了很多歌,他唱给她听,在演唱会上当着几千人唱给她听。
半夏不想动情,亦不想动心。
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每一个人的心外,在这个美丽世界的门外。所有的门都对她关闭着。
可是半夏不甘心。她觉得自己很坚硬,硬是用身体去冲撞这个冰冷的世界,敲得这个世界砰砰直响。她以为美丽的世界能打开大门。
半夏依然在妖娆的阳光下,在油菜花田疾走。她的长发飘在金色的花瓣上。她哭了,眼泪落在自己的影子上。
他把她当心肝,当宝贝。他为了她打架,酗酒,为了她几乎倾尽所有。
可半夏不想动心,她这么想的时候,其实已经爱上他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而认识他以后,半夏似乎也忘记了伊春。
他向她求婚。
她吓哭了。可是犹豫了几天,她还是答应了。
半夏阻止不了自己爱他。
她爱他的歌,爱他的样貌,爱他的才华和勇气,也爱他的执迷。
她爱他的离不开她。
在辗转了几夜,在油菜花田疾走了几天以后,半夏才答应他。
那一刻,她鼓起了勇气,下定了决心。
就在离他们婚期还有两个月的时候,他告诉她,他不爱了。
半夏没有问为什么。理由没那么重要。
半夏没有哭。但嗓子里,另一个声音却像惊涛骇浪。那是伊春。她回来了。
满枝的油菜花纷纷飘落。
太阳也飘落了。
月亮也飘落了。
半夏在油菜花田疾走。长发飘在金黄色的油菜花上,眼泪落在影子里。
半夏出了车祸。
她头部受伤,视神经受损,双目失明了。
在医院里,半夏摸索到走廊的窗口,她爬上去,呆呆地坐着,他想死,想跳下去,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这俯仰的大地,来完成她这一生唯一的飞翔。
她却被一双大手拦腰抱住。
她这才哭出来。
原来伤心,是哭不出来的。
原来委屈,是哭不出来的。
半夏说,不管你是谁,都不要管我。
那个人没有走,静静地陪了她好多天,有时会讲故事给她听,但半夏也没有仔细听过。
半夏只是一次又一次陷入梦境。陷入伊春的哭喊里。救救我。救救我。那个女子无力地挣扎。
影子又站在她的身边。
影子说,你中的毒蛊需要用有情人的眼泪化解,若不解开,你将永远失去光明,即使轮回,即使重生。
我不怕了。半夏说。
那双在窗台上抱紧她的手,又一次抱紧了她。
半夏说我想去油菜花田走走。
那个人就带着半夏来到了油菜花田。
半夏在阳光下的油菜花田里慢慢地走,多年来第一次走得这么慢,第一次心里没有恐惧。
长发飘在金色的花瓣上。蝴蝶向北。
只是半夏再也看不到明媚的阳光。有点可惜。
以前不是这样的。半夏走在黑暗里,指尖触摸着美丽的油菜花——以前这里有蝴蝶,还有云彩飘过来——半夏这样说。
他忽然问她:如果你眼睛好了,嫁给我好吗?
半夏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愕然,并有些畏惧。她问他,你到底是谁?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片油菜花地里。他的声音,半夏很熟悉。多少年了,她一直听他说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可是他就在身边,给她讲故事,她却从未听清他的声音。
他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我总能在这里看到你,你却没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爱上你,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上你了。
半夏笑了,伸手去摸他,却没有摸到,你说的很久,是在多久以前?
比梦见你,还要久。他回答。
半夏想了想说,我现在是个瞎子。你还爱我吗?
半夏说,我是美丽世界里的孤儿。你还爱我吗?
影子说,我也是,所以我要你嫁给我。
半夏走在黑暗里。半夏走在阳光下的油菜花田,长发飘在细碎的花瓣上。没有眼泪滴进她的影子。她的影子里,还有一个影子。
半夏说,如果我好了,我嫁给你。
那么拉钩,他说,说话要算话,一百年不许变。
一年又一年。
油菜花又开了。
女人对他说,油菜花开了。
他说,我看得见。我看见那无边的金色而好似海洋,我
看见油菜花的淡香在慢悠悠地浮动着,它们漫无边际地伸向远方,随着风和花海一荡一荡。
远处的云彩也刚飘过了山头,在夕阳的照映下红成了一团火。她挽着他的胳膊,幸福地呢喃着。
是啊,多美啊,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她们都在我的身边,在我的生命里。
说完,他轻抚着油菜花地里的这座浅浅的坟墓,眼泪缓缓地从他空洞的双眼中流了下来。
他身边的女子知道,这坟墓里,埋葬着一个叫做半夏的、容颜并不逊色于她的美丽女子,也知道这里将她身边这个最为挚爱的男人的双眼一同埋葬了起来,他把光明给了半夏。可是她并没有任何的不开心,而是怔怔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眼里满是幸福。
虽然,男人的双眼只剩下了一片空洞。
而他,也面带着泪痕和微笑看着她。
有人说,见与不见,皆是宿命。
对于半夏来说,那一眼,这一生,就是宿命。只是,那一刻的她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在看到男子双眼蒙着的绷带后,便转身离开。只是她无法逃掉内心的愧痛,抑郁而终。男人亲自安葬了她。
而对于此刻站在油菜花中的这个男人来说,这一眼,却不是宿命,而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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