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称小李白,其实我老爹叫我白弟,这就是我那很无聊的尊姓大名,源自老爹的漫不经心。自从我爹死了以后,我就开始漫无目的四处游历,在大唐的疆界,做这种事情其实挺有味道,人人羡慕。我不会写诗,人家叫我小李白是因为我长得帅,出手大方,常常跟人斗酒,喝大发了就摇摇晃晃随处乱走,倒地就睡。
有一天我终于来到汴州城外松板桥边,望着滔滔不绝的汴河我好脾气的想起现在是宪宗元年,刚刚换了新皇帝,这说明我今天还没喝多。我的白袍已经成了灰色,有些稀稀拉拉,这让我觉得该找个店住下,休息几天再出发。于是我开始挨家挨户查看老板娘的相貌,当然要选漂亮的老板娘同住这几天。
我拉着一个过路的小伙计向他打听这地界的风土人情,我主要想知道哪家老板娘最风趣。小伙计狡诘的冲我笑,我往他手里塞进几个铜板,他迅速指指桥头一家旅店,酒旗斜矗,“板桥三娘”,他凑到我耳边悄悄嘀咕了一句。
我信步往桥头走去,从门口向里看,店面还整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板桥三娘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徐娘半老但是风韵犹存,那眼里眉梢的搭话比嘴里说出来的动人。我对三娘的相貌满意,就进了店,打定主意住上几天。
我来的真凑巧,店里刚好只剩一间客房,又正好紧挨着三娘的房间,我心里暗暗喜欢,这几天一定不会无聊,三娘刚才把我领进房间的时候真个是轻言细语,丝丝入耳,亲自叠被铺床。我下楼的脚步有点轻飘飘,先坐下来随便打发一顿。
我一边喝酒一边找聊天的人,很快就发现一个担柴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歇脚。“来喝一杯”,我招呼他一声,递给他一杯酒,他道个谢接过来就喝。渐渐的我们聊上了,也很自然的聊到女人,眼前现成的就是三娘,这中年男人因为欠了我的酒,就用闲言碎语来还,他盯着像蝴蝶一样在店里飞来飞去的三娘,眼睛里直流口水,“不错,难得”,从他嘴里不停的冒出来,“就这么一个人支撑着一个店子,还真难得,居然连个伙计都不请。”
“她姓什名谁?”,我抓紧机会问。
“哪里知道,只晓得排名老三,板桥边做生计,人称板桥三娘了呗。”
三娘恰好招呼一声,脆脆的声调洋洋洒洒飘过来,袖子挽到肘上,白嫩嫩的手腕从桌面划过,葱白手指点一下客人的肩头,咯咯的笑,那客人也陪着她笑起来,三娘又俯下身,轻贴在他肩头,从耳边轻声几句,那双举箸的手笑得颤抖。
“好生厉害!”担柴人喃喃自语,吞下一口掺了白酒的唾液。
我心知肚明这女子的伎俩,也不跟他搭话,只细细品酒,旁观三娘打情骂俏。
这人意犹未尽,又向我倾吐了几句三娘的故事。原来三娘在此处开店好几年了,里外操持,做得一手好麦饼,吸引了无数过路人,又为人豁达爽快,凡是路过投宿的客人都可以贴补几个钱,把自家累得走不动的驴子寄养在三娘家,又从三娘处领到身强力壮的驴子好赶路。
三娘朗朗的笑声一阵阵传过来,重重的盖在我面前的酒菜上。
是夜,我无心冶游,早早在房中歇息,心里盘算跟三娘如何入手,耳听得三娘与一众客人在楼下玩耍,那三娘手法娴熟,穿插其间,嬉笑怒骂,煽风点火,逗的那帮客人苦苦不能得手,却又欲罢不能,只晓得喝酒吃肉,随手从三娘那里寻点油水。
我被吵得睡不着,心中被三娘甜腻腻的声调糊弄得七上八下,又懒得下楼胡闹,便和衣躺在床上闭眼养神。等了半夜,楼下终于渐渐静下来,仿佛客人们逐渐散去各自回房,三娘也收拾好杯碟后轻轻踱上楼来,路过我房间门口时,我听见三娘的脚步声停住,我倒要看看她是否要敲门,等了等,她却又径直往前走去,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我有点失望,心中盘算着要不要等会儿去敲她的房门。
我心意如麻,辗转反侧,支着耳朵听旁边的动静,却渐渐的不声响了。静下心来这才留意到时值深秋,窗外霜降清冷月明星稀,想起这大半年里所走过的地方,有些倒是赏心悦目,有些却有点不堪,不是没有遇到可心的姑娘,却不能长久,是我不能安定下来,这颗心总是醉醺醺彷徨失措,在晃荡中才找得到平静,他们怎么叫我的?“小李白”,哼,那该是要周游天下的。我又想起老爹举起尺子冲我狂吼的样子,我家贩卖葛布,我却从来不关心生意,一门心思想逃跑,结果先离开的是老爹。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床头木板有条小缝隙,一道光从旁边屋里照过来,虽然微弱,但是这深更半夜的,这点光线已经足够驱散睡意,让我浮想联翩,翻身起床,趴在缝隙处往里看了。果不其然,正是三娘的房间,我心里一热,认定会看到一幅旖旎风光,眼都舍不得眨一下,脑袋眩晕,轻轻念叨着三娘。
三娘终于进入我的眼帘了,现在她该像个中年妇女那样剥笋似的拔下一身衣裙,洗掉一盆胭脂香粉。说实话我虽然很年轻,但是我并不讨厌中年妇女,她们让我想起素昧蒙面的母亲,那种肌肤的成熟的温暖让我安心躺在上面。即使是皱纹,我也不讨厌,这只会增加肌肤的立体感。
三娘没有脱下衣裙,却弯下腰从床底拉出一个大箱子,打开箱子,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又一个的木头人、木头驴、木头磨子……我看得目瞪口呆,难道她还在屋里藏了一个小孩吗?这一箱玩具逗小孩倒挺合适。
她端起一碗水,喝一口,对着这堆木头家伙喷一口,他们居然开始活动了,木头人跑到屋外田里播种庄稼,这古怪种子落地就开始疯长,一会儿就成熟了,他们开始收割,抬到磨子前,让木头驴子磨麦子,又有木头小人和面,蒸麦饼,一会儿一笼香喷喷的麦饼就蒸熟了,三娘这才起身,将麦饼收到碗里,端到桌子上摆好了,再也不动它们。
我眼睛都看直了,忍了又忍才没弄出声音,我心里隐隐觉得要是被三娘发现了她一定会把我变成木头人替她干活。我悄悄退回来,躺到床上,假装睡觉,却再也不敢睡,睁着眼等天明。
终于到了第二天早晨,客人们陆陆续续起床了,昨晚一起调笑的男人们还有点醉眼惺忪,但是他们也不得不起来上路了。三娘热情的端出昨晚那盆麦饼,殷勤的招呼大家吃饼。我昨晚见识过三娘的招数,借口不饿,只喝了几口水就悄悄溜到门外。那几个不醒事的家伙正狼吞虎咽麦饼,一边吃一边夸麦饼味道好,话刚刚落音,人就开始往桌子底下瘫去,我尽量往墙后缩,暗想:“难道这黑店要用麦饼谋财害命不成?”不一会儿却听到一阵阵驴叫声,那群客人开始发出驴一般的声调,手脚开始变细变黑,背脊渐渐拱起,声音也越来越不像话,最不堪的是屁股上长出一条黑尾巴,就着长毛在空中挥舞,终于他们成了一群实足的驴子。三娘不慌不忙,拿过绳索一个个将它们套起来,这些新做成的驴子也听话,乖乖随着三娘到屋后的驴圈里去了,老伙计见到新员工,自然又是一番喧闹。
我吓得目瞪口呆,脚下发软,摸着墙角慢慢挪动,好不容易才移到街口,然后拔腿就跑。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这段往事是不是我酒后的梦境,时间越长我越是怀疑它的真实性。
我继续周游世界,想往脑袋里塞进很多很多别的东西,但是这段记忆却越来越疯狂的纠缠我,每当我自以为平静的时候,驴子、三娘、旅店……就会像爪子一样抓挠我。是真实,还是虚幻,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记忆就像一头猛兽,它有足够的力量撕咬你,却把你当玩具一样玩弄于股掌,时不时的敲打你,不让你离开。我也不能离开松板桥。
直到有一天,我远远望见一座熟悉的城池,那股味道飘过来,我花了一点时间终于准确的回忆起来——麦饼!我实在想不起来是怎么绕了一大圈又绕回这座城市的,只知道我迟早会回来。
酒店还是整洁舒适,三娘依旧漂亮,我走拢去,她却不认识我了,只顾热情的招呼客官,我无所谓的笑,着了魔一样跟着她进了店。我知道她拿眼角悄悄瞅我,却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掂量我的身躯力量,这半年时间我晒黑了,瘦了,不知道她还满意吗?拉磨的时候她会不会拿鞭子抽打我?她扭动丰腴的腰肢在前面带路,不年轻的腰上已经长了点脂肪,现在正随着爬楼梯的步子抖动,我意乱情迷想伸手摸一摸,她却突然笑盈盈的一回头,我赶紧把手放进衣服口袋里,发现里面有一块早上吃剩下的饼,我紧紧捏住,像抓住一根稻草,“客官从哪里来的?”她若无其事的问。
“刚从青州过界,”我敷衍了事。
待我坐定以后,她旋风一般从厨房端来一盘麦饼,我直愣愣盯着盘子,觉得冷汗直流。“吃点我做的麦饼”,她凑过来殷切的催促,胸前的丝带掉进盘里。我伸手拿起一块麦饼,她又转身倒茶,趁这时我摸出衣服兜里的饼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接过茶杯喝了几口,我举起另一只手上的麦饼对三娘说:“请你也尝一尝我从青州带来的饼吧。”
我觉得三娘今天有点恍惚,她心不在焉的接过麦饼,对我笑笑,顺势坐在旁边椅子上咬了一口,突然,她在椅子上蠕动起来,仿佛不能再坐端正,她终于往前趴在地上,慢慢变黑,长出细毛,支棱起大耳朵,变成了一头驴子,这真不是一头温顺的动物,它恼怒的冲着我叫唤,但是我只能听到一阵驴叫声。
我从后院找来套具一一挂在驴身上,牵着它出门,从今以后我要带着它一起周游天下,它现在已经很温顺了,还乖乖的让我骑上去。
三娘:“你站在桥头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你了,白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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