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我,你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我可能要犹豫很久都未必回答得上来。因为对于我来说,合我胃口的食物都好吃。可是如果你问我,令我印象最深刻的食物是什么,我想我能立刻告诉你,那就是——包含着多个婶婶手艺的年夜饭,还有奶奶包的粽子。
年夜饭每年都吃,粽子在南方也随处可以看到,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他们对我来说,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或者说,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
在我们那个没有多少乐趣的童年,一直期待的,就是过年。因为那意味着有很多吃的东西,还有特别多的活动。那铺天盖地的炮仗声,好像活跃了整个沉寂的冬天。那铺满炮竹碎片的通红的大地,仿佛是另外一片新世界。
而最让人期待的,就是能跟家里人一起吃顿年夜饭,那是365中最丰盛的一顿,也是唯一能让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的一顿。
每到年夜饭时,我们家会特别早开始张罗。婶婶们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上忙下,看起非常有默契,分工明确,虽然忙,但是不会乱。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没闲着,闻着香味围着厨房外转悠,实在忍不住了,会跑进去,伸出手想要抓一块吃,这时婶婶们会轻轻地拍拍我们的手,我们怯生生地快速收回,像是做错事了一样,带着些许失落出去外面乖乖地等着。
等到饭菜快好的时候,又兴冲冲地跑进去,帮忙端菜端碗。一盆盆菜端出来,大家也渐渐坐齐了。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分家,跟叔叔婶婶们经常聚在一起,姑姑也还没出嫁,一家人坐在一起,要分两大桌子才能坐得下。
大家坐下来,总会有说不完的话题,似乎要把过去一年没有说的话,用一顿饭的时间全部说完。大人们讨论着生活,时不时会往我们碗里夹菜,而我们也在说着我们的天真,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刻延长。
那时候的冬天很冷,但是屋内饭菜飘着的热气和谈笑声,似乎能把整个寒冷的冬天关在门外。
过年除了吃年夜饭,南方必不可少的就是粽子。每年的粽子都是奶奶亲自包的,甚至连包粽子的粽叶也是奶奶亲自种的。虽然粽子外表上看起来都一样,可我总觉得,奶奶包的粽子,味道是最特别的。
奶奶喜欢在粽子里加一些碱(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碱),说那样比较好消化,吃了也不容易腻。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吃了那么多年,好像真的至今都吃不腻。我从来不吃肥肉,就算是粘着一点点肥肉都会把它吐出来。但奶奶总是喜欢把肥肉放在粽子里,她总会皱着眉头说,小孩子长身体,就不能挑食。
我拗不过她,只能祈求吃的时候,不要拿到那有肥肉的粽子。可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吃到的时候,发现肥肉跟那散发着粽叶还有浓浓糯米香味的粽子放在一起,味道也并没有那么糟糕,也就变得没有那么抗拒了。
直到现在,我依然接受不了肥肉的味道,但是我却怀念那带着肥肉的粽子。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奶奶一年一年老去,手脚变得不太利索了,她不再每年种好粽叶,挑最好的肥肉给我们包粽子,她变得喜欢喜欢躺在床上,变得嗜睡。我知道,我再也吃不到那同种味道的粽子了。
爷爷去世后,就分了家,再也聚不齐了,以后每年吃年夜饭,也不用再分两张桌子。
来广州上大学后,我也变得不那么渴望过年了。
人们常说,现在的年味变淡了。可是在我看来,年味从来都没有变过,不过是我们自己的心变了,或者说,是外围的环境让我们的心变了。
现在的我们,好像什么也不缺,但也变得没那么快乐了。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童年,至少情感是还能够得到满足的。
我们不再差那一顿饭,也随时都可以买到各种口味的粽子。可是可能直到后来我们猛然回头,才发现最喜欢吃的还是喜欢那出自”爱人“之手的、简简单单的菜肴。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追寻些什么,却从来不会停下脚步来感受当下,当历尽繁华之后,才发现原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现在拥有的,才是最珍贵、最值得珍惜的。
我一直觉得人类的记忆不仅仅跟我们的大脑有关,还跟我们的五官有关,记忆跟五官是连接起来的。也许大脑真的很强大,它能把我们一生之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储存起来。但是对于记忆,五官给人带来的记忆更加深刻。而给人最直接、冲击最大的,是我们的味觉。
我们会由一道菜肴回忆起一个人或者一些事情,那熟悉的味道,总能勾起你万千的情感。说一盆菜,能够吃哭一个人,我一点儿都不会感到惊讶,因为那是舌尖带给我们独特的记忆。
人的一生会吃到许许多多好吃的东西,但是最想吃的、觉得最好吃,未必是多么昂贵,多么丰盛的食物,而是潜藏在他记忆深处的、能够带给他温暖,带给他特殊回忆的食物。
而那些注入了人类情感的食物,才有资格被称之为美食 ,哪怕简简单单,也值得让人用一生去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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