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一哭,谁也劝不了。她妈急地抓耳挠腮,说:“老天爷啊,她这是咋了?”梅子爸也不知道,梅子是自闭症小孩,上来一阵儿谁也受不了,她不和你说话,像个就愿意就义的烈士。十六岁半了,电脑天才,每月挣的钱比父母加起来还多,还是个美女。梅子爸说:“不行,找李妥吧。”梅子妈好像也没办法了。李妥在收拾破烂呢。他家开废品回收站。李妥像个古代相公,收破烂的家出这种小孩,梅子姥姥神道,说:“这妥子家没准古代有大官。”梅子嗤嗤笑,问李妥:“我姥姥说你家古代有大官。”李妥问他爹破烂王老李,老李愠怒,说:“你要干啥?干活去。…”李妥娘不受李妥爹待见,日子一久,就特别鬼魅了,把李妥拉到角落里挑拨离间,说:“你祖爷爷是进士,跟皇上玩儿的。…”李妥六岁时脑袋不灵光,听不懂和皇上玩是啥意思。李妥家没开废品回收站时捡破烂,自闭症小梅子是叫黄鼠狼附体了,还是怎么地就不知道,她把废纸壳、瓶子都给李妥,说:“不要钱,给你的。…”整个童年,梅子就李妥一个朋友。李妥妈火急火燎,找了治疗梅子的大夫,大夫嘻嘻笑,说:“好事儿,有个朋友对自闭症小孩很重要。”和捡破烂的小孩玩,梅子也快成捡破烂的了。梅子爸说:“先这样,等梅子好了,知道好歹了,就不会搭理他了。”李妥怕梅子妈,梅子不叫李妥和梅子玩儿。小不点时李妥不听,还是和梅子玩,现在大了,李妥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梅子妈老道,斥责李妥的事儿像没发生过,说:“妥妥,梅子整天哭,不搭理人,你知道她咋了吗?”李妥不知道,梅子上学,又给家公司干活,见不大着了。还有,梅子越长越漂亮,漂亮地叫李妥一脸茫然。李妥娘诡谲,说:“梅子是妖精,你俩不合适。”李妥就懵了,说:“娘,你咋说话啊,咋还说梅子是妖精啊。”李妥娘唱戏,表情丰富,说:“等你就知道了。”
梅子哭的事儿李妥不知道,梅子妈说:“哪你能劝劝她不?”梅子爸妈下午都不在,李妥就去了。梅子眼肿了。李妥说:“梅子,你咋啦,啥事儿啊?”梅子一说,李妥嗤嗤笑。猫头鹰弗拉科死了。弗拉科是只美国猫头鹰,从破损的笼子里飞到纽约大街上去了,成了网红。梅子喜欢猫头鹰的亮眼睛,盯上弗拉科了,有一年了。梅子哭了,说:“妥子,弗拉科死了,你咋还笑啊?”李妥说:“梅子,你妈担心坏了,问我怎么回事儿。一个美国猫头鹰,你至于这样吗?”李妥笑坏了,梅子说了句话,李妥傻了。梅子说:“它就是只可爱的猫头鹰,和哪个国没关系。”梅子很生气,李妥走了,很懵,梅子没这样过。梅子是自闭症小孩,真另类。
李妥上了网,弗拉科撞建筑物上撞死了。最初动物员的人怕它饿死。纽约老鼠多,弗拉科是抓老鼠的好手,就由着弗拉科自由自在了。这一年弗拉科火大了。小孩都喜欢它。梅子怎么就喜欢上一个猫头鹰了,李妥也不知道。弗拉科在纽约的高楼大厦、公园和水塔间自由飞翔,梅子都能看激动了。李妥是男孩,没什么感觉。梅子看弗拉科时,李妥在一边儿坐着看别的。李妥给梅子微信了,叫她高兴点儿,告诉她无论如何弗拉科都是只鸟,早晚得死。梅子没回他。
李妥爹老李一脸愤怒,发生了古怪的事儿,梅子在老坟地那儿的小树林里建了座小坟,对着李妥家的祖坟。破烂王老李说:“李妥,她这是要干什么,咒咱们啊?”李妥娘脸色煞白,说:“这太不吉利了。梅子这死丫头埋了啥呀?”李妥打梅子电话,光机了。家里没人。梅子在学校还是去外聘公司了,李妥也不知道。去了河边的古坟地,李妥又嗤嗤开了。梅子建的小坟在树下头,树干上刻了英文:弗拉科之墓。自闭症小孩太古怪了。李妥去看祖爷爷和爷爷的坟,边上还占了三处坟座,李妥伤感,那是爹和娘给自己预留的,另一处是不是他的,李妥也不知道。古怪的是李妥边上谁又收拾出了一处坟座,和李妥的基座挨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韩瘸子过来了,他在坟地套兔子,说:“妥妥,干啥呢?”李妥一说坟座,韩瘸子知道,说:“是梅子,那丫头想埋小动物,我告诉她这是人的墓地,埋东西不合适,她就没埋。…”妈呀,李妥懵了。李妥晚上胡乱做梦:弗拉科在美国呀,梅子怎么会把它埋树下头了啊。早上破烂老李说:“你叫梅子那丫头把她那坟平了,要我给她铲了。”李妥挺愁的,梅子不好说服,树林子不是谁家的,怎么说啊。李妥在学校外头等梅子放学。铃声响过,梅子出来了。梅子真好看,仙仙地。李妥一招手,梅子过来了。怪事儿也有,梅子以前会很高兴,今天没有,说:“你咋来了?”梅子以前不问,李妥来好像理所当然。李妥尴尬,说路过。一块儿走,又不说话,别扭死人。梅子要是不想说话,能憋死你。李妥诡谲了下,说:“梅子,你还为弗拉科的事儿难过啊?”梅子说每天回家都看弗拉科干什么了,现在没有了,说:“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李妥不知道,这算啥啊。李妥一嘻嘻,梅子不吱声了,到各自回家,也没说一句话。
看着梅子进院的背影,李妥不知所措了。李妥去了赵大夫的诊所,说了梅子和弗拉科,还有坟的事儿。赵大夫给梅子看病针灸了很久,说:“小女孩心结吧?”李妥担心,说:“和自闭症有没有关系啊?”这个不好说。韩瘸子成了疯子,说他晚上去下兔子夹,在坟地小树林看见了鬼。真的假的也不知道,不管真假都吓人。李妥娘自言自语,说:“咋还闹鬼了,多少年不闹了啊。”李妥吓着了,说:“娘,还真闹过鬼啊?”李妥娘像蛇精,说:“这还有假?你爹看见了。”破烂王老李说:“没修理你啊,还胡说八道。”李妥娘不见。李妥在梅子家门口的街上,梅子娘说:“李妥,你有事儿啊?”梅子不搭理他,手机不接,微信不回。李妥说:“姨,梅子咋样了?”梅子娘说:“你惹梅子了是不,她说不想再见你了。”李妥懵了,一天不说话。梅子姥姥叫他,李妥吓一跳,说:“姥姥。…”梅子姥姥是个厉害的老太太,没有不知道的,说:“妥子,这两天传说的那个鬼是你吧?”李妥脸煞白,说:“姥姥,你咋知道?”李妥穿着蓑衣,把梅子小树林内的坟给挖开了,里头埋了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两根漂亮的羽毛。李妥头皮都麻了,平了坟就跑了。李妥和他爹说:“梅子把坟平了。…”破烂王老李去小树林了。姥姥说:“我知道就是知道。那坟里埋的啥呀?”李妥说了,还说了这两根羽毛的来历,是猫头鹰弗拉科掉的,梅子早先叫在纽约读书的表姐给寄来的。姥姥说了句话,李妥头皮麻了。梅子姥姥说:“是衣冠冢啊。…”李妥好像特别害怕衣冠冢,传说他祖爷爷的坟就是衣冠冢。李妥说:“姥姥,梅子是不是知道了呀?”姥姥不知道了。
太阳落了上,乌鸦归巢,李妥去老坟地小树林干了骇人的事儿,把弗拉科的坟恢复了。有人来,李妥跑坟地里去了,叫韩瘸子下的野兔夹子夹成了瘸腿。李妥满头汗,疼哭了。走不了啦,李妥往家里爬。进了小树林,梅子站在哪儿看弗拉科的坟,说:“你怎么啦?”李妥热泪横流,赌气爬自己的。梅子打了李妥家的电话。赵大夫估摸李妥的脚背骨折了。去了县医院,打了石膏,李妥住了五天院。李妥娘找韩瘸子打架,要了三千块钱。破烂王老李揍了李妥娘,李妥娘就找不着了。李妥拄着双拐回家了。梅子来了,和李妥坐在堆满破烂的院子里。他们没说话,好像不知道说什么。李妥坦白了他铲平弗拉科坟又恢复的事儿。梅子说:“我知道。”李妥惊了,说:“你咋知道的?”李妥听见动静,往坟地跑,梅子都看见了。李妥不知怎么就轻快了,说:“老天爷,我要知道是你就不跑了,就不会成瘸子了。”李妥说了爹和娘对弗拉科坟的事儿,说:“我不想你们打架。…”梅子那天给韩瘸子说了,特意找了面对李妥家坟的地方埋弗拉科的。梅子走的时候说:“你们家祖坟多的那处新坟座,我原来是给我留的。…”李妥脊梁发凉了,说:“梅子,你不会为弗拉科自杀吧?那可不值得啊。…”梅子看着李妥,好像不想再说什么。走掉前梅子说:“你知道弗拉科对我的含意是什么吗?”李妥迷失了,想不出来。梅子说:“自闭症孩子的自由。…”梅子最后告诉了李妥一件事儿,说:“妥妥,我曾想嫁给你,老了和你埋在一块儿,那个墓座才挨着你。…”梅子走了。李妥脑袋木木地,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又不知道。
李妥编写的一个小“手游”卖了十万块钱,瘸着腿,李妥去找梅子,一个新住户出现在门口。梅子家卖掉房子搬走了。梅子父母一直想搬走,梅子不干。李妥说:“您知道他们搬哪儿去了吗?”新住户说:“好像是省城,具体咱就不知道了。…”李妥去小河边了。他和梅子常来这儿,不用说话,坐在石头上看流淌的河水就很快乐。李妥还是有点儿迷失,为一个猫头鹰值得这样吗?还有梅子说的自由,李妥也不懂是啥意思。小树林里弗拉科的衣冠冢没了,树上的刻字也没了。祖坟的那个属于梅子的坟座也没了,李妥很懵。起雾了,李妥害怕有鬼魂在雾霭里就回家了。李妥想不出到底是咋啦,有点儿应该是明了的,梅子已经从他的岁月里永远消失了。李妥没哭,他有点儿恨弗拉科和所有的猫头鹰了:“该死的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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