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74
《庄子》杂篇 则阳
“则阳”是篇首的人名。本篇内容仍很庞杂,在于窥探性命之情实,体悟道体之神髓。全篇大体可以分成两大部分,前一部分写了十个小故事,用人物的对话来说明恬淡、清虚、顺任的旨趣和生活态度,同时也对滞留人事、迷恋权势的人给予抨击。后一部分则讨论宇宙万物的基本规律,讨论宇宙的起源,讨论对外在事物的主体认识。
刘凤苞在《南华雪心编》中说:“《则阳》一篇乃杂篇内鞭辟入里、剥肤存液之文。”且庄子以其“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的逍遥笔法,看似毫无章法,胡乱而来,胡乱而去,却是大笔如椽,深入浅出,剥皮剔骨,将道术的精粹之义诠释出来。
而庄子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对社会或者个人认识的相对论,甚至在哲学范围内的不可知论。但他的问题也在于对相对论的泛化,使得任何一个问题都形成了一个自我解构的圈套。庄子用美之相对、善之相对,来论证事物的不可知。不可知既然是绝对的,倒不如处在于虚空的环中,以应对精神和世俗的巨变。这也是本篇承接内篇《齐物论》而来的一条线索。
明代杨慎说:“是篇自则阳、王果称山樊隐德,以镇市朝奔竞之风,次化世人徇物之失,次渺当时好战之君,次言欲恶之为孽。此皆示应世理身之要。至于散异同,化虚实,必超乎言默之表。而道斯存矣。”
清代方人杰说:“一篇记述文字,前碎叙,后总论,极精有微之理,每从粗俗世故中,最无要紧处曲折隐跃,入情入化,自是喉舌间具有炉锤。后世惟司马子长、杜子美、苏子瞻为得其妙。然其一种天姿,在人意中,出人意表,可望不可即,终不易至也。”
清代宣颖说:“一层进似一层,如云之冉冉而起,至晋人所云,则海阔天空,开人无限识量矣。晋人之论既妙,又得惠子末后一番渲染,愈见其妙也。高道尧舜,譬犹一吷,绝顶大言,出之轻妙。李太白诗云:‘下士大笑,如苍蝇声’,从此脱去,已是第二蟹矣。”
近人朱文熊先生说:“陆树芝曰:‘此篇明大道不可名言。人当止其所不知,不可求之迹象,不可求之事物,必言默两忘,乃有当于大道。’余谓庄子当更有用意所在。庄子此篇,似为孟子游齐游梁,及孔子游楚而作也。此又庄子不言而言,言而不言之微意也。”
一
【原文】
则阳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夫子何不谭我于王[1]?”
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
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
曰:“冬则擉戳鳖于江[2],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3],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4]。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桡焉[5]!
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其于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而一閒其所施。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曰待公阅休。”
【注释】
[1]谭:通“谈”,推荐。[2]擉(chuō):刺。[3]颠冥:沉迷。[4]暍(hē):中暑。[5]桡(náo):通“挠”,削弱。
【译文】
则阳周游到楚国,夷节向楚王谈到则阳,楚王没有接见他,夷节只得作罢归家。则阳见到王果,说:“先生怎么不在楚王面前谈谈我呢?”
王果说:“我不如公阅休。”
则阳问:“公阅休是干什么的人呢?”
王果说:“他冬天到江河里刺鳖,夏天到山脚下憩息。有人经过而问他,他就说:‘这就是我的住宅。’夷节尚且不能做到,何况是我呢?我又比不上夷节。夷节的为人,缺少德行却有世俗人的智巧,不能约束自己做到清虚恬淡,用他特有的办法巧妙地跟人交游与结识,在富有和尊显的圈子里弄得神情颠狂内心迷乱,不是用德行去相助他人,而是使德行有所毁损。受冻的人盼着温暖的春天,中暑的人刚好相反,得求助冷风带来凉爽。楚王的为人,外表高贵而又威严;他对于有过错的人,像老虎一样不会给予一点宽恕;不是极有才辩的人而又德行端正,谁能够使他折服!
所以圣人,他们潜身世外能使家人忘却生活的清苦,他们身世显赫能使王公贵族忘却爵禄而变得谦卑起来。他们对于外物,与之和谐欢娱;他们对于别人,乐于沟通、混迹人世而又能保持自己的真性;有时候一句话不说也能用中和之道给人以满足,跟人在一块儿就能使人受到感化。父亲和儿子都各得其宜,各自安于自己的地位,而圣人却完全是清虚无为地对待周围所有的人。圣人的想法跟一般人的心思,相比起来差距是那么远。所以说,要使楚王信服还得期待公阅休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