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来了。
在我和师兄分手四个月之后，我坐着硬座风尘仆仆来到他的城市。满心的欢喜，却假装绷着。
他伸手来牵我，我向后一躲，顺手把背包递给他。
不是不想拉着他的手，只是在心里还别着劲儿。
虽然嘴巴上没说分手，但实际上是我被抛弃了，不是吗？
“我带你去吃南京最好吃的鸭血粉丝汤。”
“嗯。”
“我带你去逛夫子庙，那里有河灯还可以许愿，你一定很喜欢。”
“嗯。”
“高兴一些，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哦。师兄，今天晚上，我住哪里？”
“住我租的房子吧。”
师兄强势拉起我的手，我终于弯起嘴角抿着嘴笑了。
2
大二暑假，全校人都走光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学霸和运气不济的学渣参加了学校的全英文小学期。
虽然我是一个英文渣渣，但我情愿去上课，也不愿躺在空荡荡的寝室里，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却只能盯着上铺的床板。
我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呀，我不想成为第一个因大姨妈绞痛而死的文艺自恋女青年。
校长要为此负责任，从此以后学校都不要搞这些幺蛾子，学校还要为我立丰碑。
我正胡思乱想之际，师兄闯门而入。
我以为师兄是来抓我上课的。但师兄手里还提着热水瓶和红糖。
我躺在床上缩成一只虾米，咬着牙不哼唧出来。但也许我哼唧出来更有一种柔弱美。
师兄似乎是第一次冲红糖水。
他放了半杯的红糖，浇了一杯热水，在凌乱的寝室里找不到小勺，只好两只手摇动着杯子加速红糖融化。他把杯子递到我嘴边，我的嘴巴被烫起了泡。红糖水入口腥甜，像是要糊住了嗓子。
“师兄你怎么会来？”
“听说你不太好，我放心不下。”
我被师兄撩得虎躯一震。
师兄的额角有亮晶晶的汗，他的两只手背在身后，像一个离休的老干部，双目有神面部微红地看着我。
“以后跟着我混吧，我罩你。”
红糖水洒出来弄湿了被角，那个水渍我总也不愿洗掉。
师兄冲得红糖水像他这个人一样，甜滋滋会上瘾。
3
师兄不是盖的。他目标明确，是闻名全校的学霸，，名字常出现在竞选稿、宣传栏、表扬稿、校广播里。从前我是平凡普通的渣渣，跟了师兄之后，我是向学霸看齐的渣渣。
师兄常带我去图书馆，手把手教我写论文，我们一起背单词，一起报名考GRE，发誓要征服美利坚共和国。
1456元的报名费，我干了两个学期的家教才攒出来，临到结束才知道所有的努力都喂了狗。
虽然成绩喜人，但我手脚发凉。
“师兄，我以为我们家砸锅卖铁也能凑出一二，可是，我们家，实在是，太穷了。”
“没有关系，我留下来陪你。”
“师兄，你会后悔的！”
“不会的，国内的发展比国外更好，更何况这里还有你。”
那一刻师兄帅炸了。
突然好想和他去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漂到哪儿算哪儿，他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师兄，我们毕业去哪里？”
“我们争取留在帝吧！”
我用力点头，一时太猛，满眼都是小星星，越发觉得师兄英姿飒爽，温柔体贴，是天底下难得的宝。
4
本科毕业的我在招聘会上，被挤成了纸片，廉价西装皱得像一坨舒展不开的废纸，劣质皮鞋因为踩过雨水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投出去的简历像扔进大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师兄，毕业就是失业，说的就是我吧。”
“没有关系，你跟我混，我罩你啊。”
西瓜汁吃的满脸都是，却以为全天下他最帅，就是喜欢师兄这样傲娇不可一世的嘴脸。
毕业前的所有时光都被花在写简历、做网申、投简历、等面试的苦苦循环中。
我从不愿也不曾拖师兄的后腿。
研究生毕业的天才师兄收到很多面试，有帝都的，还有家乡的。
我拉着师兄的手送他上火车。
“放心，我只是回家增长一下面试经验，我是要和你一起留在帝都的。”
“说好了，你只是回家打个酱油啊。”
然而没想到，我才是那个被打的酱油。
没多久师兄回来了，回学校领毕业生的三方档案。
师兄已经签了家乡的工作，而我只是众多被通知的同学之一。
师兄说，“跟我回南京吧。我帮你找工作，我给你介绍好单位。”
5
也许师兄以为我是他背在身上的小书包，无论他去哪儿带到哪儿就好了，大不了再给书包找个储藏柜。
但是师兄忘了问问我，愿不愿意。
我愿意呀，我愿意和你四海为家，愿意为你远赴他乡，愿意和你一起努力奋斗，但是你也要事先征询我的意见，不是吗？
可是师兄一个人，就私下决定了两个人的未来。
我赌气不再理师兄。
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不见面。
直到散伙饭，我喝了好多好多酒，我抱着每一个人又哭又闹，祝大家鹏程万里，前途似锦！
唯独不愿意和师兄碰杯。我不要见到他，不要和他说一句话，不要再和他有一丝联系。
直到师兄提着行李出了校门去了火车站，我在宿舍哭晕了过去，也没有出门去送别。
耳机里是师兄临走前录给我的歌，是朴树的《那些花儿》，“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师兄啊，你说过会回来，所以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啊，可是你却先离开了。
6
我留在帝都拿着6000块的税前工资，以为自己很富裕，要把第一个月的工资换成一毛一毛甩在师兄脸上，骂他不懂坚持。
但没想到工资税后到手不到3000，还抵不过向爸妈预支的房租。
没钱买不磨脚的黑色高跟鞋，没钱买不脱丝的丝袜，没钱买不晕的眼妆，没钱买像素高一些不卡壳的手机，没钱买不褶皱的衬衫。虽然我进了大公司，但是从头到脚没有一毛钱的白领气质。
但是没有关系，我始终交得起电话费、漫游费、宽带费。各种各样的费，连接着远在异地之外的师兄。
每天下班师兄给我打电话，接连不断地打。
我看着屏幕亮起来又暗下去，再亮起来。舍不得接，也舍不得摁掉。
好不容易接了，舍不得挂，又怕浪费钱。
明明是他离开了我，我却还眼巴巴替他操心。干嘛还要替他着想，干嘛还要替他省钱。我恨自己。
“跟我来南京吧。”
“为什么？”
“我想和你在一起。”
沉默良久。师兄还是这么会撩人啊，一击即中，万箭穿心。
原来我是这么这么这么想他。
师兄说，“这边发展比较好，你来和我一起吧。”
我终于明白了师兄从前说的，国内的发展比国外好。
所有公司应聘报名表都有一栏“社会关系”，别人的表格里填着各种经理、负责人、行长、部长。
师兄的那一栏也密密麻麻被写满了，不过所有的关系都在南京。
只有我傻，才会写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然手想着如何把师兄变成我的合法社会关系。
7
北京总是刮夜风，没完没了，掀天搅地。
卧室唯一的小窗口对着天井，夜风刮过的时候像是有人在敲窗，又像是有人要把窗户卸掉。
我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满屋子的恶魔。
我摸摸索索在手机上输入那熟悉的11个数字。
“师兄，我怕。”
“不要怕，我陪着你。”
师兄让我开视频，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他要陪着我，哄我入睡，就像不曾离开。
“乖，让我守着你。”
师兄，我想趁年轻和你一起狂热地在帝都躁怒一把，再苦再累都不怕，可是你却一声不响离开了。
如果不能好好守护，当初为什么又要来撩我呢；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为什么又关心我爱护我呢？
而我为什么对这样可憎的你还念念不忘呢？
我咬着牙齿。
我终是没有开视频，因为怕师兄看见我早已湿了一片的面孔。
总是这样，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又是北京千千万万个假白领之一，钻入拥挤的地铁，为着细碎的理想，自以为是地努力着。
8
我和师兄在彼此撕扯中进行着漫长的割据。
十一假期，我来了南京。
因为师兄说，“我想你了。”
南京的鸭血粉丝汤，夫子庙，十三陵，我都不在乎呀，我只是想过来看看我的心上人，向我的心尖捅了一把的人。
没想到师兄的爸妈也来了。
师兄和朋友合租的房子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卧室里摆着两只单人床，客厅里摆着一只小沙发。
我有些发愁，晚上要怎么住呢？爸妈势必是要睡在床上的，师兄睡沙发，我睡地上？还是我睡沙发，师兄睡地上？好像都不太好。
师兄去火车站接爸妈，留我在出租屋里做饭。
心情是很复杂的啊。练了三个月的手艺，会且只会做这四菜一汤，失败了无数次，只为了有朝一日为他挽衣做饭，只是没想到多了两个长辈。
师兄向爸妈介绍我时说道：“这是我的朋友。”
胸口被重重一击，一口鲜血被生生吞了下去。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排骨有些硬，我啃得很费力。
收拾了碗筷，洗了干净，我告辞说：“我还有朋友在这边，我先走了。”
我能走去哪里呢？这么大的城市，我明明只认识你啊。
师兄追了出来。
“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
我甩开了师兄的手，带着我小小的书包，去找7天，或者如家，或者莫泰。突然就爱上这种能用钱解决的住宿。
9
第二天是匪夷所思的组合，我和师兄，还有他的爸妈一起去了十三陵。
师兄介绍我是朋友，那我就应该和他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师兄去买水的时候，师兄的妈妈和我说：“他一直都很优秀。”
我陪着说，“是的，师兄是很优秀。”
“优秀的人很多，但我们希望他能成为更杰出的人。”
“嗯。”
“人的一生，需要努力，也需要际遇；需要自己的勤奋，也需要贵人的帮助。他在这里，有很多贵人。你呢？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恰好师兄买水回来，我又看见他额角亮晶晶的汗，我从口袋摸出纸巾，他的妈妈已经起身帮他擦拭。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是多余的，是师兄更杰出的绊脚石。
第三天我便回北京了。离开的时候师兄和他的妈妈极度挽留，但我非走不可。
回北京的火车上，师兄发了一路的“对不起”，我淌了一路的泪水。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啊，一直都是我高估了我自己。
10
我还是想去南京，我投奔的不是那个让我信赖的你，我投奔的是我那颗愚蠢至极胆大妄为的心。
我还没有开口，就看见视频里师兄喝的醉醺醺，说着：“他们给我安排了相亲，是高管的女儿，但我只要你。”
然后师兄去相亲了。
然后师兄很久不回我的信息，不再视频。
然后我发过去的信息回复变成“您不是对方的好友，请通过验证。”
我的心碎了一地，差点把手机也扔在地上。心碎了没有关系啊，手机碎了，是要花钱修的呀。
我躺在师兄送我的床上四件套上，看着师兄的照片，流着师兄不知道的眼泪。
生日的时候我收到了师兄的短信，“生日快乐。”
白天工作的时候师兄给我打了电话，说了很多，我一直惦记着他等下是不是要仔细删去通话记录，晚上回到他的新家，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
这是我心心爱爱的师兄呀！
我躲在卫生间里咬着手腕忍住眼泪，不能哭，眼睛不能红，妆不能花，不能被同事看出来，我还要在这个公司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带着我和师兄两个人的梦想，好好奋斗呢啊！
良久良久冲马桶的声音。
11
你任性地闯入我的世界，撩拨了我的春心；又头也不回地离开，丢我在原地以为还有机会；
是我蠢，才会相信你；
是我傻，才会看不清你；
是我贱，才会对这样的你，还念念不忘。
师兄啊，我祝你鹏程万里，前途似锦，也祝我们老死不再相见。
我用一整个青春爱过你，我不曾亏欠你，不曾拖累你，也希望你从此之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师兄，我不想，再爱你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