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

立春之前的三个月是冬天。这三个月来，我每天都会来百花院一次。

“我想请问，您见没见过一只叫阿伍的鸟？”

“我不认得，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鸟飞来，也有很多鸟会离开，不过我从来都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

“麻烦您再给想想，它是一只会说话的鸟。”

“我不是很记得了，或许你明天再来看看。”

百花院每天都有花开，即使在冬天也没有例外。有花开的地方就会有鸟飞过来。所以我想到这里碰碰运气。不过我的运气始终是不太好。在这三个月里，我同这里的主人成为了朋友。他这个人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晚上会坐在院里一个人饮酒。不过，今天他请我饮了一杯。

他酒量不大，但饮的很仔细，没过多久就醉了。

“像你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花开，我想你一定很开心。不过酒却是伤心之物，还是少喝点为好。”

“你看到的只是那些开着的花，其实，这院中每天都会有几朵花会凋谢。三个月前，有几株月季花谢了，我把她们收集起来酿成酒。你看我在饮酒，其实是在祭奠那些凋落的花魂。”

那天的月亮很圆，所以有白色的月光照在酒杯里面，晃着眼。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请你饮酒？”

“我不知道。”

“因为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我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另一个人。其实我一直想亲自问她为什么不辞而别，不过我始终是不敢去见她。如果你哪天碰到了她，请你告诉她，我很想她，一直在想...”

“你喝醉了。”

其实任何花朵都会有谢的一天。你不想看到它凋谢，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不要让它盛开。那天他在梦中反复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叫阿梦。我不知道阿梦是不是那个人的真名，不过我想，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是想让别人永远忘不了她，因为所有人都会做梦。

那天我没有做梦。我听人说，喝的太醉的人不会做梦。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喝醉，不过那晚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天是立春。

立春之后乡下很多地方的花都会盛开，这段时间不会有什么农活，所以很多人会到镇里来。那天我在店门口贴了一张招工的告示。

那个人进店的时候穿着灰色的棉袄，一身刚从乡下出来的打扮。她的眼睛很亮，一动不动的盯着墙上的鸟笼。

“我想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你在镇里是不是有亲戚，又或者，你是在等什么人。都不是？那你就是找来工作了。”

这个女人看起来二十出头，手指很粗，不怎么说话。我知道这种人肯帮我干很多活。

“其实在这种年头，找工作都不很容易，尤其是没有学历的。你知道，有时候薄薄一张纸就能决定很多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够勤快，就一定能混口饱饭吃。对了，你有没有名字？”

“叫我阿蒙。”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只鸟？”

“因为很好看。”

那个女人好像很喜欢阿伍。阿伍本来是一只不会讲话的鸟。不过她每天都有认真的对它讲话。

“你们在聊什么？”

“悄悄话。”

“你认为它能听的懂吗？”

“如果它听得懂，或许我就不会再讲。”

阿蒙在我那里待到了冬天，不过对她，我始终都不算了解。那年的冬天，有一个人来找我。那天下着大雪，天很暗，他戴了一顶斗笠。那个人来了之后不久就走了。

“今天早晨我碰到了一个人，他自称是你本家阿叔，要带你回乡下。”

“我不能，我死也不回乡下。你告诉他，我不会嫁给他家的瘸小子。”

“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不过我不会再收留你了。我不想惹上麻烦，你明白吗？”

那天过后，阿蒙果然没有再来。我想不出像她那样的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在那之后，我发现很多事情慢慢会记不得。有一天出门的时候我忘记了关鸟笼，回来时阿伍已经不见了。

我听说放飞的鸽子在傍晚还会飞回笼子，但阿伍不是鸽子，它是一只鹦鹉，我不知道鹦鹉有没有回巢的习惯。我等了三天。三天之后，我知道它不会回来了。我有时候想，阿伍飞走之后会不会变得开心。其实，有些人一直渴望自由，但是得到了他也未必会很开心，但已经回不去了。

那年立春前的三个月，我每天都要去一次百花院，因为那里每天都会有花开，有花开的地方就会有鸟飞来。不久，我认识了一个女人。

“我想我们之前见过几面。”

“像你这句话，每隔几天就会有男人对我说。”

“你的香包很特别，这是什么香味？”

“这里面是月季花，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男人送我的。我和他说过我喜欢花，他就为我种满了一个院子。不过，最终我还是离开了他。我说我已经不喜欢花了。其实，我只是不太喜欢他这个人。”

“我想他一定很爱你。”

“我知道他喜欢我，不过那又怎样，我已经对他没有感觉了。他要我永远和他在一起，不过那样我会发疯的。”

人真的好古怪。明明是爱一个人，却要用痛苦折磨自己和别人。而被爱越深的人，却又逃的越快。

“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路灯光下她的眼睛很亮。

“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一个人。你究竟是阿梦，还是阿蒙？”

“名字始终不过一个表象，你又何必当真？”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远方的黑暗。有些时候，我们会把看不清的东西想象的很美，但或许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

那年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买好了回家乡的火车票。回去之前我找到了她，想同她告别。

“我来这里，一开始是为了找一些东西。”

“那现在找到了吗？”

“我本来以为没有，只是现在又不太确定了。”

“如果你找到了，可不可以不要走？”

“对不起。”

“你别误会，你千万不要以为我会拦住你。我阿妈对我说过一个男人要走是留不住的。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曾经听人说，如果有一个女孩对你说这句话，其实是要你带她走，不会我没有这样做，因为一个人的年龄越大，就发现有很多话不能说，有很多事不能做。如果我再年轻几岁的话，我不知道会不会带她走。

走的时候我不敢再回头看，只是觉得自己越走越累，越走越慢。那天不知不觉我又回到了百花院。有一个人照例坐在亭中饮酒。

“我算准了你会来，所以特地多准备了些。请你喝一杯？”

“不了，我今天不是很想喝酒。”

我一向不会轻易拒绝别人，不过那次，同一天我拒绝了两个人。看到那个盛满的酒杯的时候我很想吐出来。人的衰老总是先从胃开始，一个能吃的人身体总不会太差。然而过于浓烈的酒，我已经不太敢尝了。

回乡一年之后的冬天，我接到了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那天下着大雪，她在电话那头一直咳嗽，她说，“其实我，一直想回乡下看看，我乡下的油菜花籽，已经三年没有人收了。”

我不确定电话那头的人究竟是谁，那个人对我讲，要是过了这个冬天，她就回乡下。不过她咳得已经很严重了。

那月的初四是立春，立春过后，我就再也没有接到过那个女人的电话，也再没去那个院子。因为我知道立春之后花已经无处不在了，有些人一旦渡过冬天，就不会再停留。

作者：石人

from：墨语青言文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