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前几天,她骑车到很远的地方买月饼,说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我附和着,其实早已不记得了。
她戴了老花镜,坐在门槛上,一边剥豆子一边说,过了这个中秋再走吧。我不知怎么回答她,蹲在院子的一块青石上没有说话。她晓得我的难处,顾不得两头,于是就转了话题,絮絮地说着些可有可无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不能听清,我回过头来,看到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把脸侧向院子的角落,嘴唇抿在一起。角落长出了茸茸的青苗,和平常的杂草看不出两样,只是修长些,像是年前枯萎的秋樱又发出来了。
她一动不动地看秋樱,已是常有的事了。当枫叶一片片落下的时候,秋樱却还开正茂。她就拿一把扫帚到院子里,停停扫扫。她时常因此失了神,在冷峭的秋风里一站就是好久。旧黄的纸花窗映着她的身影格外瘦弱,在院子里咳嗽一声。
秋樱是她多年前种下的。那年她骑了很远的车去买月饼,回来时捎了一包花种,撒在院子里。不久院里就长满了青草般的植物。自此她开心的不得了,像是拾起来了儿时的童心,得了空就同我坐在院里的秋千上,喃喃祷告着秋樱盛开。然而,就在秋樱将满的季节,法院的监护权判决下来,我忽然要离开,去远隔千里城市中的另一个家。
那年中秋,她替我收拾行李,把包塞得满满的。将离之时,她站在门口拽我的手,还没能说上几句流利的话,眼泪就不自觉的淌。她把月饼塞到我怀里,忽的一把推出我,把门锁的硬邦邦的。我在院子边上绕了一圈,悄声折回来,贴近门去听了很久,里边静悄悄的。那年我十一岁,她三十二岁。
火车一路慢慢开着,窗外的景象交叠而过,车轨边缘铺满了斑驳的碎石,一两株秋樱从石缝冒出来,在火车的气流扇动下,柔软的花骨缓缓摇曳。斜阳像泛滥的潮水浸漫到远方的田野上,窸窸窣窣掀起了一地的碎花,而后潮水渐退,抽离了许许多多的颜色。灯管幽黄,油箱轰隆,我怀里藏着她的月饼,眼睛迷离;磨麦芽糖的机器慢慢悠悠转着,肥皂水吹出来的泡泡倒映着昏暗的灯光,秋千上的人离开了,踱步的人回来,晚上八点多的电灯准时熄灭了,粉红的秋樱轻声摇曳又落下,那时候眼里常含泪的母亲,拉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对我说人生是美好的。
我离开的时候,院子角落粉红的秋樱温柔的摇曳着。不久,她找人代写的信邮寄到了我手上,信上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在车站旁的山坡看火车停站,上次去时,山坡已经长满了秋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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