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荠菜花开了!”我望着那一簇一簇的洁白的小花,眼前晃出了一张精致的,苍白的脸。
“荠荠菜,水里漂,我和弟弟一般高,弟弟穿着花棉袄,我却穿个泥歪歪,弟弟枕着花枕头,我却枕个老黄狗,动一动,咬一口。”早春的南坡是我们儿时的乐园,这时候的草芽,菜芽都已经争先恐后的从土里钻了出来,南坡地处河边,荒寂了一冬的坡上这时候也变得热闹起来了,荠菜、面条菜、灯笼草……各种各样的野草野菜挤挤攘攘的钻了出来。又可以出去疯跑了!放学后,书包一扔,挎上篮子,按事先约定的来到南坡上,我们几个边唱着这首不知道啥时候传下来的童谣边挖着野菜,这时候的荠菜又大又嫩,有几个早一点的开出了洁白的小花,那花白白嫩嫩,在阳光下晶莹透亮。一会儿,我们的篮子便被这水嫩的菜挤满了,于是我们拿出沙包、毽子开始了游戏。
这时总有一个廋弱、单薄的身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头也不抬的寻找着野菜,这不是王二叔家的丫头瑞花吗?原来我们也是一起玩的,自从二婶生病死后,二叔又给瑞花娶了个后娘,后娘还带了个儿子,和瑞花差不多大,从次瑞花就不大出门了。“瑞花,瑞花来踢毽子”我们过去强拉硬拽的把她拉了过来,瑞花原来干净白晰的脸上多了些苍白,原先灵动的大眼睛多了些迷茫,她不大抬头看人,总是低着头,用一双黑帘子一样的长睫毛,把眼睛半遮着。和我们在一起这时候的瑞花是快乐的而又有些不安,“放心吧,有我们呢,我们不会让你再挨打”,其实我们也没好办法,只有把自己的野菜分一些给瑞花,让她的篮子看起来最多最满。我们也试过许多许多的办法,在我们的智多星玉儿的指挥下,我们捉过豆叶上的大青虫放到瑞花她娘的针线篓里;我们捉过青蛙放到她们家做饭的锅里,等她娘掀锅做饭的时候,一下子跳出来,吓了她娘一跳;我们把她娘经常拿的扫把上抹上屎,弄了她娘一手。惭愧!这些自然又让瑞花的身上多了几道青紫的印子,当然我们也失去了自由进出瑞花家的权利,后来瑞花娘禁止我们去找瑞花,于是我们行影不离的四人帮变成了三人行了。我们再也不敢用这些损招来帮助瑞花了,倒是在她出来干活的时候,我们帮她干的又快又好,让她腾出时间和我们玩一会儿。
就这样,我们快乐时光继续到五年级的时候戈然而止了,这天瑞花上学的时候给我们说她要退学了!这怎么可能,我们四个就她学习最好,而她又总在学习上帮助我们,监督我们,“不行,你退学了,我们怎么办?”面对我们的挽留,瑞花悲伤地说:“家里没钱,弟弟上学要用钱,爹和娘商量好了,我在家干活,爹和娘一起出工。”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就这样瑞花退学了,从我们热热闹闹的四人小组中退却了!
后来,我读完初中,又开始读高中,一天晚上瑞花来找我,她红着脸悄悄地告诉我,她有了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喜欢她,还给她写了一封信,原来是我们班的文彬,文彬学习成绩很好,才艺双全,文彬很擅长画画,他画的画活灵活现(当然他也是我们班很多女生心仪的对象)怪不得最近总见他在画女子的画相,这个女子没有五官,我恍然明白,这便是他心中的对象。还别说瑞花红着脸的样子特别美,就像早晨洁白的荠菜花,挂着露珠,被那霞光一照,晶莹剔透中闪着微醺的红。丫头长大了,一身总是宽大的洗得发白的不合体的外套,再也罩不住她那少女迸发出的玲珑有致、凹凸迷人的身姿,“瑞花,你真美!”我痴迷地说。“死丫头,说正经的,我该咋办?”瑞花轻轻捶了我一下。“答应啊,多好的事儿,写一封回信,我帮你转交!”
“多好的闺女,可惜喽!”星期天我回家充装备的时候,娘在自言自语。“你说啥呢,谁可惜了。”娘被我下了一跳骂道:“死丫头,吓死我了”,在我的不断追问下,娘才对我说了,原来瑞花的弟弟被她娘惯得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想着给他说一门亲事吧,就他这样谁家的姑娘会看上他呢?除非有一笔丰厚的彩礼,这不,她娘又把主意打到了瑞花的身上,托人给瑞花找了西村的牛屠夫,牛屠夫杀猪为生,倒是壮壮实实的,像一座黑铁塔一样,由于常年经营,手里倒是存了几个钱,但他年龄足足比瑞花大了十几岁,但更重要的是瑞花有自己喜欢的人啊。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很生气,扭头就要出门,娘叫住了我:“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好,但是这是别人家的事,你别管,省得乡里乡亲的不好看。”
当晚我们仨儿把瑞花叫了出来,瑞花只是哭,我们三个急得直跺脚,连智多星玉儿也无计可施。“你和文彬可以偷偷地走啊,你们一起去打工。”突然玉儿说。“不行,他不能走,他走了他娘怎么办?他娘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再说他成绩那么好,我不能毁了他的前程!”瑞花幽幽地说:“看看吧,走一步算一步。”就这样我们的聚会不欢而散。
我又回到家的时候,娘悄悄地对我说:“瑞花死了,就在出嫁的那天,吃了安眠药睡过去了。”我一听惊了,手里的书包咚的一下掉到地上,“埋在哪了?”“就在南坡的河沟边。”
晚饭后,我一个人偷偷地来到南坡,瑞花就睡在这里吧!也可能是她死得太凶险,迷信的村民没人原意来这边。月如钩,有微微的风拂动着柳梢,像一个女子撩动这她的发丝,那会不会是瑞花呢?是不是瑞花还想和我们一起在南坡嬉戏呢?清冷的月光下,一堆新土堆起的小土堆旁,做着一个人影,那会是谁呢?我孤疑地向前走去,还未到跟前,一股浓冽的酒味传了过来,“文彬,是你!”意料之中,果然是他,他满脸泪痕地望着我说:“是我害死了她,我真没用,我保护不了她!”说着举起酒瓶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我无语,轻轻地拿掉了这个男人手里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口,“咳咳咳……”我呛得不停地咳嗽,待我直起腰,伸手把瓶和酒一起扔进了河里。我朝着这堆新土鞠了一躬,然后说:“别打扰她了,让她安安静静地睡吧,况且她也不希望看到我们伤心的样子。”文彬站了起来,“好好地活着,活出个样来,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文彬抹了抹眼泪,昏黄的月亮,凄凉地看着这个大地,有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
“快到姥姥家了。”是啊,快到了,快到了,南坡的荠菜、面条菜、灯笼花……又该热闹起来了吧。猛然我看见那一堆小小的土丘前,一个我曾熟悉的身影在站着,那是文彬,那年高考他如愿上了大学,留在县城工作,每年荠菜开花的时候他都会回来一次。
那雪白的荠菜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是不是又微醺的红了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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