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是K的忌日。
多年以来,这件事,已经像永不磨灭的符号,印在了她的记忆中。
暗夜意会,一起前往。
岸西有一个片子要拍,暗夜开车,载东裳去西山墓地。
两人都静静地感受着车子疾驰带来的风景,这里山峦逶迤,树木葱郁,安静的像一首诗。
东裳一袭LV呢子面料的廓形黑白格纹大衣,配着同样黑色的系带细高跟鞋,黑色宽檐帽的帽檐压的有些低,黑色墨镜别在衣领上,漫不经心,靠着车窗,一语未发。
手里是蓝色妖姬,第一次送给她的是这种花,后来,一直没有变过,因为K喜欢。
她穿的庄重肃穆,暗夜转过头看了看她,然后专心看着前方开车,她是知道在这个时候,东裳需要的是安静的体谅。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暝寄的某个长日里。
沉重的云层低悬于天穹之上。
我独自一人策马前行,穿过这片阴沉,异域般的乡间土地。
最终,当夜幕缓缓降临时,
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现在我眼前。”
她忽然念出了这一段话,“这是爱伦坡的《厄舍府之倒塌》里的句子,用在此时,格外合适。”
暗夜将车速慢慢缓下来。
“以前我有一段时间,喜欢在日历的反面写日记,一边写,时间一边消逝,所以家里最多的就是过去每一年的日历,厚厚叠叠一大摞。”
“现在还在写吗?”暗夜问。
东裳摇摇头,“K去世后,全部烧在了她的墓前。我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写起,直到她离开,她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看过,所以想让这些故事去陪她。”
车子停下,摇下车窗,一排排墓地显现在眼前。
空气里是潮湿的,芬芳又腐烂的花香味,有滴着露水的白色百合,也有正在凋残的山茶花,在冬季下着小雪的清晨,格外的寂寞。
东裳走过去,蹲下身来,轻轻将花放在墓碑旁,生怕吵醒了在下面长眠的K。
墓碑上有着她年轻好看的照片,这张照片,还是东裳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抓拍下来的。
“K其实是个不爱笑的女孩,不过,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她说。
“其实很多时候,是我们过于剑拔弩张的爱束缚了我们自己,太用力太强烈,会反弹伤害到自己,姑妈和Uncle年轻时也是如此错过。”
“是啊,总是要如今才明白。”
她的手指触摸到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墓碑,上面的字里都嵌着一层细而浓密的青苔,风雨的侵蚀,已渐渐有了年代久远的痕迹,再怎么砌新一样会慢慢消逝。
站得久了,她长长的睫毛上覆盖着一层白雪。
封冻住了眼泪。
她抓了一把墓碑旁的土,装进口袋里的小瓶子里,用木塞子封上,不再让回忆从中漏洒出来。
“我想这个冬季总会过完的,这条河也总会渡过的。”她吻了吻照片上的K。
她起身离开。
暗夜一身黑色修身中长款西装外套,里面是黑色格呢裙子,和东裳一起挑选黑色的系带细高跟鞋,长卷发散落下来,风雪拂乱了头发,掠过脸庞,像猫头鹰掠过天空时的姿势。
她站在一旁,冻得两眼通红,眼睛一眨,便化作了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大雪染白了头发,泪眼汪汪地看着东裳。
东裳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冷梆梆的脸转而温柔笑起来,“我们一起养只哈士奇吧?”
“为什么?”暗夜揉揉鼻子,然后吸了吸,一脸茫然。
“你现在好像一只哈士奇,蠢蠢的,傻傻的,我觉得好可爱,就养只你吧。”她笑。
“……”
“……就养只狗吧。”她纠正着。
“你笑起来也很好看。”暗夜说。
“我听到了她会祝福我,她也会一直陪着我。”东裳将瓶子放在最靠近身体的内衬口袋里。
“她应该会很开心,她一直盼望着与你离得近些,现在终于得偿所愿。”
“那你呢,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接下来养只长的像我的狗。”暗夜笑起来。
“我们要一直这样说说笑笑过完一生。”东裳躺在雪地里,伸开了双手,整个天地,忽然都在她囊括之中,她的心境是透明的,世间也如一面镜子,映照在她心里。
暗夜与她挨着头,躺下来。换个角度,看到的世界是巨大的广阔的,时间仿佛一下洞开了,有无穷无尽的运行轨迹,和多维度空间。
大雪依旧在纷落。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森林时,由于积雪覆盖住沼泽,没有看清,车子前轮胎突然陷入泥沼中。
两人面面相觑。
天已渐渐暗下来,周围树叶吹动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晰,远处森林尽头处,一片黑暗和未知。
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时,才发现电量已不足。信号不足,无法打出去。
推车是不可能了,两个姑娘不可能推得动,只得爬到后座,然后下来。
“看来,今晚没人经过这里,我们是回不去了。”东裳看了看四周,说道。
“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我还没有在森林中度过夜。”暗夜没有慌乱反倒很喜欢这样的体验。
“暗夜,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这个,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怕?有你在,我不担心。”暗夜把手插进东裳的口袋取暖。
“看样子今晚只能睡在车上。我们现在需要去找一些干柴火和果子,用来取暖和果腹,天黑之前找没找到都务必回来。”
“好,我去找一些食物和果子,你找一些柴火来。”
东裳点点头,“现在发现抽烟,有了一些必要,如果此时身上没有打火机,我们岂不是要学古人钻木取火?”
暗夜笑。
然后两人一起出发。
穿过灌木丛林,不时有树叶上的积雪抖落在肩上,这里潮湿,繁茂,寂静,像是与世隔绝的王国。有许多松科植物,蕨类草丛,还有一些冷杉,以及叫不上名字的树种。
暗夜想,如此丰富庞大的迷宫,应该还会有许多其他“居住者”,万一碰上虎豹豺狼之类的,坐地等死和生死相搏,都不是办法。
正想回头跟东裳商量面对这种情景如何逃跑时,忽然看到她背后的树上,正盘立着一个生物,离她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它全身翠绿,眼睛为黄色,瞳孔呈垂直的一条线,有点象猫的眼睛。
这种蛇叫竹叶青,是一种美丽的蛇,却不可避免地带有毒性,一旦被咬中,伤口会红肿溃烂,疼痛剧烈,严重的会中毒休克。
暗夜心下已猜出来,怕惊动它,没敢大声说话。
她给东裳使了一个眼色,默契如她们,东裳立即明白身后有危险的东西,于是慢慢前行。
刚前行了几步,高跟鞋尖踩到松果,发出一阵碎裂声,在这万籁寂静的森林里显得尤其天崩地裂。
竹叶青被惊吓到,吐着蛇信子,发起攻击,暗夜立刻将东裳推开,竹叶青窜过来将暗夜颈部咬伤,然后迅速逃跑。
东裳扶住无力瘫坐在地的暗夜,扯开她的衣领。
“你是不是要为我吸出来?我不要你这样。”暗夜试图推开她。
“现在不要说话”东裳话未落音,嘴唇已经吻住暗夜的脖颈。
暗夜感到伤口处一阵温热潮湿的触觉,整个身体痛麻软榻。东裳很快将毒血吸出,然后点燃一支烟,将烟灰敷在伤口上,再用丝巾包扎好。
然后背起暗夜,往车子停留的方向走去。天已完全黑下来,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一个不留神,被树藤绊住了脚,她和暗夜一起滚落在地。
身下的暗夜已经昏昏沉沉,全身发冷,“东裳,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傻瓜,那次在南美高原,我没有让你死去,这次更加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她试图用打火机点燃找来的树枝,但被大雪覆盖过后的树枝已经湿漉漉,无法点着。
暗夜微弱的鼻息吹在她的耳际,让她清醒了许多,她不能停留在这里,暗夜需要立即送到医院。
不知摸索着走了多久,她已经感觉到背脊上出了许多汗,忽然看见远处有手电筒的光照,并且有人在喊她和暗夜的名字。
她听出是岸西的声音,立即回应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第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是苏澈,旁边是岸西。
苏澈看见东裳嘴唇上的血迹,忙上前,问是否受伤,神情焦急。
东裳摇摇头,“我没事,是暗夜。”
岸西一听见暗夜的名字,立即接过暗夜,“暗夜,你怎么样了?”
暗夜神志昏沉,觉得周围一切恍恍惚惚,她说不出话来。
只是不断呓语着清修这个名字。
人濒临死亡的边缘时,会想要说出内心一直想说却又无法说出口的话,因为潜意识里会告诉自己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说出来的机会。
“她中了蛇毒,毒液被我吸了出来,但还是要立即送到医院去,我们快点离开这里。”东裳喘着气说。
苏澈搀扶着东裳,对岸西说,“她俩都没有力气步行了,你背上暗夜,我们赶快去医院。”
半个小时后,四人上了车,岸西发动车子。他开车是好手,速度快而稳。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座昏迷不醒的暗夜,东裳正用大衣包裹着她。
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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